一九零零年,庚子年,十月底,已入深秋,北京城却比往年 秋天还要冷些。一阵阵秋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旁边的鸦 雀“叽叽喳喳”,然后成群翻飞,而枯黄的树叶散落一地。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急匆匆地从街边走过,身材中等, 脸颊清瘦,腰板笔挺,步履很快但非常轻盈,几乎听不到走路 的脚步声,从走路的步形和声音可以看出,此人是个练家。
前门外的大街,虽仅是未时,但已是雾色蒙蒙,几乎看不 到人影。两边不少的店门紧闭,很多牌匾散落在地上,还有些 店门大开,大风吹过,刮得门板“啖啧”直响,显然早已人去 楼空。远处不停地传来枪声,“砰砰”作响,而后又一阵连续的 排枪声,紧接着是马的嘶叫声。中年人见此情景,两眉紧皱,力口 紧步伐,轻快如风,向南一转弯,闪进一条较窄的街道,街道旁 边有座火神庙。
火神庙旁边是个眼镜铺,上面写着“程氏眼镜铺”,牌匾尚 好,可四门大开。中年人见此,赶紧快步走进去一看,没见到任 何人影,眼镜片却散落一地。柜台上也落满了灰尘,显然已无人 多日。
中年人心中“咯噎” 一下,赶紧跑向后院,连叫两声“师
父!师父! ”,然而没任何人回应。依次推开各房房门,也找不
武
到任何人影,顿时有一种不祥之感。中年人接着又跑进院中,连 神 喊两声“师父,师父”,仍然听不到任何的回声。中年人几个箭 孙 步冲出门外,直接蹿上街道,向东匆忙奔去。
禄 刚走了一会儿,迎面撞上一人,叫道:“师兄,师兄!”
中年人一看,低唤了一声:“唔,师弟!怎么样? ” 过来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高个年轻人,浓眉,四方脸。
“师兄,师伯家里没人,一个人都没有!应该是搬走有些日
子了,不知道情况咋样了!师兄,师父家里咋样?”
“哦。”中年人点了点头,“师父家里也没人。”
“啊?莫非出事了? ”
“还不清楚。”中年人稍稍皱了下眉头,“可能在张师叔那
里吧。”
「」 “师兄,那我们快去张师叔那里看看。"
“嗯!快走!”
二人一拐弯又向南向前门南边的北火扇儿胡同奔去。不一会 儿,到了一个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敲打门环。
很快,听到里面院落传来脚步声,走到门前,然后低声问 供 道:“谁? ”
“是我,孙福全。”中年人低沉着声音回答道。
“师兄!”里面人急忙开门。
开门人又看到青年人,唤了声:“噢,文彪师兄。你们咋回 京了? ”
孙福全“唔” 了一声:“有龙师弟,怎么样?师父怎么样?
“哓”的一声,这个叫有龙的人把门紧紧地关上,接着长叹
了一声。 第
孙福全见此也不便再问,直接走向大堂。 二
章
这时候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走了出来,后面紧随着另外
一位年轻人。 血
“福全、文彪,你们来了!” 南
“嗯。师叔你怎么样? ”
“还好!快进来!”
几个人刚一坐下,师叔就开说了: “应芳师兄已经战死 了,跟五爷一块儿被洋人开枪打死了。”
“啊? ”孙福全和文彪顿时一脸错愕。
“咋会这样? ”二人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无尽的悲痛弥漫 心头,再也说不出话来,都直愣愣地盯着程有龙。
“唉! ”旁边叫有龙的年轻人又叹了口气,抱着头,亦伤痛 地说不出话来。
“那忠元师叔呢? ”孙福全继续问道。
“还没有忠元师兄的消息,应该没有大碍,听说已经撤离北 京了。”张占魁道。
这位名叫孙福全的人,字禄堂,是直隶完县人。随行的是 他的师弟,名叫李文彪。而战死的“应芳”原名程廷华,其字应 芳,是孙禄堂和李文彪的师父。而这位被孙禄堂等人称作“师 叔”的人,名唤张占魁,字兆东,外号“闪电手” o而李文彪等 人的忠元师伯正是名闻江湖的“单刀李”——李存义。由于李存 义与孙禄堂的师父李奎垣都是形意门的弟子,但是李奎垣年长于 李存义,所以孙禄堂称李存义为师叔。而所谓的“五爷”则是王 正谊,此人字子斌,因为刀法娴熟精猛,在师兄弟中排行第五, 因此外号“大刀王五” O
而张占魁与程廷华、李存义、王正谊、李瑞东等人义结金 兰。程廷华与李存义都拜过董海川为师,学习游身八卦掌。张占 魁拜董海川为师时,董海川已经年迈。但是因与程廷华交好,程 廷华于是代师收徒,张占魁便与程廷华以师兄弟相称。李存义与 张占魁又同拜在刘奇兰的门下学习形意拳,如此一来彼此之间感 情自然更加深厚,情同手足。
孙禄堂在拜程廷华为师之前,已经拜在李奎垣门下学习形意 拳,而李奎垣的师父郭云深与刘奇兰是师兄弟,因此张占魁虽然 年纪比孙禄堂小五岁左右,但仍是孙禄堂的师叔。
孙禄堂听到程廷华与王五一同战死的消息,不禁怅然,久 久没有回过神来,心中异常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偕同李文 彪本在直隶完县办拳社,教授弟子,听闻义和团拳乱之后,八国
联军侵入了北京,放心不下师父和师兄弟,从直隶赶来北京探 望。可是到了京城,始终打探不到消息,而今才知道师父已经 第
战死了。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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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禄堂不禁回想起以往的经历。当初如何在“程氏眼镜店”
结识程廷华,而后拜他为师,最终朝夕相处三年,而后师父又劝 鹿 其云游天下,上武当、朝峨眉。曾经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初拜入 砺 程廷华门下,年仅二十岁多一点,而今已步入中年。这十年来,
他已经从一位逞勇好斗、血气方刚的武痴,在师父教导和社会阅 历的沉淀之下,逐步转变成深沉内敛、学识渊博的武学名家,名 闻直隶。孙禄堂想到这儿,不禁又感激起师父当初的教导之恩。
过了半晌,孙禄堂才缓缓地问道:“师叔可知师父他是怎么 死的? ”
“唉!你师父是看不惯这群洋毛子啊!”张占魁“唏”的一 声捶了下桌子,“这群洋鬼子在北京城当着我们的面随意开枪杀 人,凌辱中国妇女啊!”
孙禄堂听后一脸愕然。
张占魁接着说:“我们都与义和团一起打洋鬼子,可惜他俩
却被洋鬼子乱枪打死了!唉!” \
程廷华和王五本是习武出身,对义和团的一些法术有所排 斥,更莫提及“刀枪不入”之类的把戏。二人对清王朝也谈不上 有何好感,所以对义和团的“扶清灭洋” 口号更无兴趣,本只想 做好自己的买卖。但是,义和团流入北京城之后,捣毁教堂,禁 止买卖使用各种洋物件。程廷华的买卖做不成了,便将自己的眼 镜铺关了,王五也将自己的“源顺镖局”打烽了。义和团的种种 行为很快招来洋人的干涉,清政府也向德、英、法、奥、日、俄
等十一国宣战,最终引来八国联军的侵入北京。
武
可是八国联军侵入北京之后,达官贵人如鸟兽散,纷纷逃离 神 京城,而八国联军四处淫掠,门楼每天都会吊死一群拳民,很多 孤 无辜百姓也牵涉其中,家产被抢劫一空,略加反抗便被枪杀。程 禄 廷华与王五实在无法容忍洋人的胡作非为,这才与义和团一起抗 皆 击洋人,二人身怀绝技,自然是砍杀了不少洋人。
这日下午,程廷华与王五刚在眼镜店吃过午饭,听到外面远 处有嘈杂的脚步声,立马引起二人的警觉,暗想不好,定是有人 通风报信出卖了他们,赶紧各自抽下自己的兵刃。
二人刚出院门,就看到五六个洋人从大门冲了进来,并且 “叽叽呱呱”地说着外语。二人立马躲闪在门后,等洋人端枪进 门之际,二人“噌”地蹿了出来,洋人猝不及防,而二人却连劈 带砍,很快结果了五人。
但是听到外面还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王五提刀正准备 往门外冲去,被程廷华一把抓住:“五哥!快走!”
王五一惊:“那怎么办? ”
“后面肯定也被包围了,赶紧上房再说。”
t “好!快走!”
说着王五一提胯,“噌”的一声蹿上房顶。这时候程廷华也 “噌”的一声蹿了上来,可是突然大叫一声“哎呀!”
王五低头一看,原来程廷华的发辫被夹到瓦缝里面了,接着 一个跟头摔了下去。王五抬头一看,大事不好,洋人已经冲进门 来,立马翻身跳了下来,扶起程廷华准备再上房逃走。
程廷华一见洋人冲了进来,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叫了声“快 走!”可是洋人这时候已经开始端枪了。
“砰砰!砰砰!”几声枪响。程廷华已经胸口中弹,王五立 马愣住了,不敢相信转眼之间自己的结盟兄弟就已经倒下了,只 第 叫了声“应芳!”王五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几声枪响,自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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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程廷华和王五双双倒在了血泊之中。接着联军的 no
一个统领走了过来,往二人身上踢了几脚,而后说了句外语。然 南
后十几名士兵迅速地端枪逐屋检查,以便找到窝藏的拳民。洋人
仅知道他们又击毙了两名潜藏的义和团拳民而已,永远不会知道
刚刚被枪杀的却是中国的两名武术大师。
孙禄堂听完师叔的叙述,抬头看着屋外,半晌没有言语,最 后低沉地叹了口气。
“师兄!师父和五爷的人头还吊在哈德门外呢!”旁边 半犬没有说话的年轻人忍不住了。这个年轻人也是程廷华的弟 子,名叫周祥。
“啊? ”
“对!福全、文彪,你们回来得好!我们几个正在商量如
何把师兄和五哥的尸首取回来呢!”张占魁这才想起刚才商议 的事情。 4
“都已经吊了三天了!这群可恶的洋毛子!”旁边的程有龙
“吼当” 一声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对!我们得赶紧把他们的尸首取回来,入土为安!”孙禄 堂点了点头。
“福全,你来得好!我们正好去盗尸首!”张占魁道。
“嗯。”
“你看怎么安排行动? ”
孙禄堂沉吟了片刻,道:“现在是月底,夜间没有月亮,很
武
黑。我们只有趁夜色摸上哈德门,才能盗回师父和五爷的尸首。
神 我们应该马上行动!现在就去哈德门查看地形和尸首的位置,然
秩 后今夜就动手!”
禄 众人点头。
骨 孙禄堂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趟步,缓缓地说道:“文彪和
周祥掩护,我和师叔去盗,有龙师弟在家等着接应我们。”
“不,师兄,我去!”程有龙突然站了起来。
“有龙,你这几天太劳累伤神,多休息一会儿吧。你过两天 还要把你父亲的遗物带回去。”张占魁如此安慰道。
程有龙听到师叔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又坐了 下来。
孙禄堂之所以这么安排是考虑到他和张占魁的轻功较好,在 -- 城楼上行动比较方便。而程有龙是程廷华之子,并且年轻气盛,
担心他到现场后会情绪失控,发生过激行为,从而暴露了行动。 张占魁对此安排自然是心领神会:“嗯,福全安排得周全,就这 么办,马上去哈德门查看守卫状况,今夜就行动。”
: 北京十月底的夜晚,随着阵阵秋风呼啸而过,寒冷刺骨。
伸手不见五指.多数人都已逃到乡下,整个皇城感觉不到一丝人 气,再加上白天枪战后,到处都能闻到死人的臭味和血腥味,寒 风刮过,不少房门“跳哓”直响,让人毛骨悚然。
哈德门外大门紧闭,唯有城楼上亮着灯火,楼上站岗的士兵 来回踱步巡视,四边则一片漆黑,静悄无声。哈德门楼本身高耸 威严,但是经过联军的炮火,城墙损坏不少。
孙禄堂和张占魁悄悄地摸上了哈德门的城楼,迅速绕至楼
上,躲在柱子后面。程廷华和王五的人头被放在两个大木笼子 里,吊在楼前。而旁边是两个站岗的德国士兵,站着一动不动, 第
如同僵尸一般。德国士兵是以守纪律而闻名于世的,所以虽深秋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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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寒风刺骨,但是仍然严守岗位,不见任何松懈。
孙禄堂和张占魁悄无声息地绕至其身后,提起兵刃,没等 AO 到俩德国士兵反应过来,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二人迅速取下木 砺
笼,背在身上,准备顺着绳索坠下楼去。正在这时,一队巡逻士 兵打着火把从侧面走了过来O
“师叔,快走!”孙禄堂悄声说道,并拉了张占魁一把,二 人立马拽住绳索向下坠去。
巡逻士兵看不到站岗士兵,大叫了几声洋语,然后打着火把 乱找,随后在门楼旁边的柱后发现了那两个德国士兵的尸体,便 立马用灯火向楼下照去。这时孙禄堂和张占魁已经快落地了,洋 人见此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洋士兵紧接着“砰砰”向下开枪,可孙禄堂和张占魁已经落 地,逃离哈德门,迅速向西边胡同奔去。
这时候,李文彪和周祥已经焦灼难耐,猛见二人疾奔而来,
赶紧上前询问:“师兄,师叔,得手了吗?没事吧? ” d
“得手了!没事!快走!” 1
“好!快!快!”几个人展开轻功,迅速向前门的胡同奔
去。
远远地只听见洋人“哓叽叽”地打开大门.在后面一顿乱 嚷,四处开枪,但孙禄堂等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与寒风之中。
几人迅速奔向火扇儿胡同,刚敲了两下张占魁家中的门环。
“谁? ! ”便听程有龙在里面问道。
“我! ”孙禄堂低声应道,“我们回来了!”
武
“啧当,,一声,程有龙开门冲了出来。
神 “怎么样?得手了吗? ”
孙 “唔,还好!还算顺利!”孙禄堂点了点头。
禄 可是刚到屋内,程有龙一看到尸首,大叫一声:“父亲!”
土 紧紧抱住木笼,然后便泪如雨下,哭也哭不出声来,只能啜泣, 堂
鼻涕和眼泪混在了一起。
张占魁叹了一口气,剩下众人也是颓然坐在一旁,悲愤 无言。
张占魁虽然和程廷华是师兄弟关系,但是拜师时董海川已经 年迈,没几年就去世了,所以八卦掌的功夫都是程廷华所授的, 也有种类似师徒的感情,见此不禁想起自己与师兄的过往,暗自 垂泪伤神。
「」 孙禄堂想起三年前回京拜会程廷华,并将自己近期的习武心
得与之交流的情形。
程廷华点头笑道:“福全啊,你日后必会成为一代武学大师 啊!”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其言谈仿佛就在昨日,想不到再次 : 见到的却只是师父的尸首。而今天人相隔,永无相见之期,再也
无缘听从恩师的教诲了。
这一夜众人都未安眠,到了天快亮之际,张占魁才说道:
“福全,你这趟回京有何打算? ”
“唉! ”孙禄堂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本在直隶听 说义和拳乱,联军攻入北京,心中放心不下师傅,想不到竟遇此 情景。而今之际,我只能先回家乡教拳,等国家太平了,再作筹 划了。师叔有何盘算? ”
“我还是先回津门再说吧。”
“那师兄和五爷的尸首,你看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张占 第
魁问孙禄堂。 "
“五爷的尸首应该早些送回源顺镖局去,至于师父的呢,我
们还是听听有龙师弟怎么想的吧。” J01
“我想把父亲的尸首和一些遗物送回老家深县去,然后再安 葬。”有龙说道。
“嗯。那好。我们趁着天未大亮,就把五爷尸首送过去。”
张占魁看着周祥:“周祥,你跟我去吧,让福全和文彪歇息 一下。”
略加休息之后,孙禄堂开始暗中造访一些故人,但多数已逃 离京城,孙禄堂最想见到的却是师祖郭云深,可是得知郭云深已 回深县了,孙禄堂便放下心来。于是将诸事处理完毕之后,便和 李文彪向张占魁、程有龙、周祥等人告别,二人准备回直隶继续 办“蒲阳拳社”。
二人一早从哈德门出发,由此回直隶。二人在马上边走边 聊: .
“师兄,想不到刚一回来,就见到师父死得这么惨。”
“唉!师父本是不满清廷,只是看洋人烧杀抢掠的行为实在 太过分了。”
“这洋毛子实在可恨,又是可怕。现在北京十室九空,看来 都是怕洋毛子,到处逃难去了。”
“是啊!”孙禄堂点了点头,“一个日本都非我大清能敌, 何况十一国!而国家遭此劫难,任人宰割,个人命运也如浮萍, 无处可寻栖息之地啊!”
李文彪话题一转:“打是打不过了,只能和谈了。师兄,听 说朝廷已经请求和谈了,还召李鸿章回北京跟洋人谈条件了。你
神 说这洋人能答应吗? ”
B “唔! ”孙禄堂沉思了一下,“我看差不多。洋人攻北京城
禄 时,已经损失不少了,如果进攻山西的话,山路险阻,很难攻进 出 去。再加上出兵国家很多,各自心怀鬼胎,恐怕也很难长久占领 堂卞土 ”
卜.S O
孙禄堂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占领估计是占领不下去,不 过恐怕又得跟上次日本一样,得赔银子。”
“嗯,师兄说得是。”李文彪点了点头,“至于赔银子的 话,上次打仗赔的银子还没交完,这次恐怕又要赔款喽。”
“这要是赔款的话,恐怕不会比上次少啊!”
“不管怎么说,倒霉的恐怕还是老百姓了!”
“是啊,国事如此,民生艰难,我们也只能悲叹。”孙禄堂 叹了口气。
两个人转眼之间又路过哈德门,两名洋人士兵拦住了去路, 并且挥了挥手,示意下来。俩人赶紧跳下马来,排在一个不长的
: 队后面。
过了一会儿,洋人过来仔细端详了下他俩面相,然后又摸了 摸他俩的包袱,察看有没有兵刃。然后又挥了挥手,让他俩出了 大门。
而李文彪出了门后,抬头朝哈德门楼看了看,感觉异常崇高 陡峭,难有踩踏之处,而楼上又戒备森严。
“师兄,你那晚和师叔怎么上的城楼? ”
孙禄堂微微一笑:“不可说。”
刚出了门楼,便见到路边的树上吊着五六具尸体,衣衫褴
褛,但仍能分出是清兵的服装。还有另一边的树上吊着两三个义 第
和团的拳民,同样衣不蔽体,并且发白的面孔上残留着凝固的血 T
片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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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突然从边上冲出三个人来,紧接着后面也跑出 血
五六个洋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叫着:
“站住!站住!”
但看那三个人仍是发狂地飞奔,洋人这时候突然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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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砰砰” 一阵枪响。
两人立马倒地,即刻死去。还有一人踉跄了几步,也倒在地
上,并且不断地往前爬。洋人走到跟前又在每人身上补了一枪,
那个往前爬的人抽搐了几下,右腿弹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两三分钟时间,三人在孙禄堂和李文彪面前被击毙。领头的
洋人挥了下手,说了句外语,随后几个站岗的洋人士兵也过来帮
忙,把这三个中国人抬到树下,七手八脚地用绳子也吊了上去。
李文彪骑在马上看着,一动也不动,仔细看完整个过程,半
晌没有回过神来,孙禄堂不作声,继续骑着马。 4
李文彪叹了一口气,握着拳头说:“唉!这洋人也太狠毒
了吧!”
“快走吧!文彪!”
“师兄,他们太狠毒了!”
孙禄堂也不答话,继续往前走。
“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洋人在京城到处乱杀人吗? 真是奇耻大辱!”
“文彪,那你说该咋办? ”
武
李文彪一时语塞。
神 “文彪,你看这当下时局,自开战以来,各地都没有派兵来
孙 勤王,并且四处观望,甚至与洋人达成协议,这大清朝廷已经是 禄 人心尽失了。况且这些拳民怪力乱神,乱做法术,得势时也没有 g 少乱指认'二毛’、'三毛’之类的所谓'汉奸’,实则不少是
堂
无辜百姓。再加上被朝廷当作棋子,抵制洋人,失事后,朝廷又 下令镇压拳民。你说,这哪一方又真正是正义之师啊!”
“师兄,我始终见此不忍。”
“是啊,终归是中国百姓,我也很是不忍。但如今国家贫 弱,朝廷又这样懦弱,我等不忍又有何办法?终究也是无能 为力。”
“唉! ”李文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r—1 “习武之人,不仅要有一身好功夫,更要有智慧、有大的见
识。大智大勇之人,才是学武的追求。否则仅仅是逞匹夫之勇、 蛮横好斗而已,不仅于国于己无益,恐怕本事越大,危害越甚, 定要切记!”
: “嗯,师兄所言甚是!”李文彪不禁点头。
二人中午时已到了城外,城外茫茫一片,数十里不见人影, 但不时见尸体遗落在路旁。远处也有阵阵浓烟升起,想是联 军抢劫之后放火所致,也可能是遭到义和团抵抗后,留下的 硝烟。
“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 肠’,大清朝经此一难,恐怕气数将尽。”孙禄堂叹道,然后摇 了摇头。
“师兄,你似乎若有所思。”
“是啊!文彪,经过义和团拳乱,联军入侵,还有师父和五 第
爷之死,我想了很多。血肉之躯,终敌不过洋人的枪炮,义和团 -
民所谓的'刀枪不入'更是实为儿戏。”
“朝廷使用义和团民这些把戏岂能打过洋人,也真是奇 J01
怪了。” 遍
“唉! ”孙禄堂叹了一口气,“朝政昏糠,民众愚昧,才有 今日之祸。但洋人虽是骄横,其器械之精良,自然不是我们逞血 气好斗之勇能够匹敌的。大清国六年前败于日本,而今又经此一 役,气数已衰,未来如何,恐怕更难知晓。若想能够振奋图强, 应多思良策。”
“嗯,总是战败,总是割地,总是赔款,这大清确实是要完 蛋了,会不会改朝换代也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师兄所指的良策是 什么? ”
“我不是经世之人,也不具宰辅之才,岂敢谈何良策,只是 略有感想罢了。”
“那师兄是有何感想? ”
“其一,是要振兴民族精神,重提尚武精神,方可抵御外 j 敌,国势衰弱,也和民族孱弱有关;其二,还是要开启民智,万 不可像义和团这样,尽做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总之,得养仁人志 士之浩然正气,方可有国力强势之时。至于其他的良策嘛,这个 我可想不出了,只有留待高人了。”
“师兄谦虚了。我看这两条就很好!”
孙禄堂微微一笑。
“师兄,咱们回去可以把这两条精神贯彻到办的'蒲阳拳
社’里面,先从咱们自己做起!”
武
“嗯,如能贯彻自然是好啊。”孙禄堂点了点头,“我们快 神 点儿赶路吧。早点儿赶回去,家里定不会有事呢C ”
孙 “好! ”李文彪扬起马鞭一挥。
禄 紧接着,孙禄堂和李文彪策马扬鞭,背后扬起一阵尘烟,随
后转眼之间,两人又消失在尘烟之中。
经过“庚子之变”之后的大清国人心惶惶,直隶的很多达 官贵人担心洋人打来危及自身家财,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如同在 四十年前一样,当时英法联军进入京城,附近的权贵大贾都是望 风而逃。
但不论英法联军还是八国联军,都不是直隶的富豪们最为害 怕的,让他们最为恐惧的还是当年北伐的太平军。那是在咸丰三 年,当时太平军由山西打入直隶,太平军所到之处,要求蓄发, 并且富裕之家家产被没收,甚至全家被处死。清军收复之后,又 要处死那些蓄发之人。而原先的豪门望族只要听闻“长毛子”太 平军都浑身颤抖,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太平天国的战争波及之 处,基本上十室九空,没有多少幸存者。
但是也因为近几十年来直隶屡遭战乱,民众多习武自保,致 使直隶一带尚武之风浓厚,而北方一带武林名家也多出自直隶、 山西两省。
虽经过了战乱,而孙禄堂的“蒲阳拳社”却是异常红火, 这也多半根源于直隶一带的尚武精神,还有就是孙禄堂的名声。 孙禄堂出自名门正宗,再加之曾经上少林、朝武当、登峨眉之经 历,在临近一带可谓闻名遐迩,拜师学艺之人,自是络绎不绝。
尽管拳社越来越红火,众弟子也都上心学拳,日夜精进,但
武
近些日来孙禄堂的心情却是异常沉重。
神 “师兄,近些日来可有心事,看起来略有沉重。”李文彪关
孙 切地问道。
禄 孙禄堂点了点头:“前几日刚刚传来消息,师祖云深先生已
堂 经去世了。”
“噢。”李文彪拜在程廷华门下,并非郭云深形意拳这一系 的,所以并未得知这一消息。
“虽因师祖的去世而心痛,但于此又想起去年师父被枪杀之 经历。我一生功夫多是从郭师祖和师父应芳先生所得,于是尽得 形意与八卦之精奥。当年我虽拜在奎垣先生门下,但是后来与师 祖相处很多年,更是多蒙师祖指点。可惜转眼不到一年,授业的 师父和师祖纷纷离世,令人不禁感怀。”
厂」 “是啊,郭师祖武学高超,德行高尚,真可谓一代武学名
师。”
李文彪与孙禄堂都是师从程廷华学习八卦掌,本身不是形意 拳派弟子,但是由于郭云深与程廷华之师董海川是结拜之交,八 It 卦门与形意门两派结交甚好,双方多以师兄弟相称,李文彪自然
叙 也称郭云深为“郭师祖” O
前段时日,有人前来报丧,师祖郭云深已经仙去,这让孙禄 堂伤心不已。孙禄堂早年学形意拳拜在李奎垣门下,但是不久即 尽得师父拳术之精髓。李奎垣为了让孙禄堂更好地发挥其禀赋, 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师父郭云深。
郭云深本身颇有学问根基,学识渊博,后拜在直隶形意拳大 师李洛能门下,功夫练得出神入化。但因行侠仗义,犯了官司,
银铛入狱,于是就在狱中练拳。因有枷锁,便只能练半步崩拳, 几年后出狱,凭借精熟的半步崩拳而打遍天下,故有“半步崩拳 打天下”之美誉。而后在京城教拳,与当时八卦掌董海川、杨氏 太极拳杨露禅并称为“京城三大高手”。
孙禄堂与郭云深相从近八年,学习形意拳,并且感情甚笃, 郭云深倾囊相授。也正是追随郭云深八年,孙禄堂才将形意拳练 至登峰造极,为后来的成就打下了基础。郭云深一生为人正直仁 善,德行与武艺一样令人景仰,而且丹道、医学、易数无一不 精,无一不通。其中更是将拳法与丹道修炼之法相贯通,将形意 拳发挥至修道之境界,并且真正系统地阐明了以拳修道之理论。
因此,程廷华与郭云深的先后去世,让孙禄堂伤神不已,— 直沉湎于对先师和师祖的感怀之中。
“师弟,你前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外面直嚷嚷。”外面传来 一阵吵嚷声,将孙禄堂从对师祖怀念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李文彪正准备出去查看之时,孙禄堂的弟子孙振岱从门外进 来了。
“师父,外面来了一群人,都说要拜师学艺呢。”
“哦。看来来了不少吧。”
“是啊,确实不少。”
孙振岱话音未了,一群人已经进来了,后面还有前来围观的 乡邻。紧接着,一大群人就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师父,我们想拜你为师,追随师父学艺。”
“都起来,快起来。”孙禄堂乐呵呵地伸了伸手。
“师父!” 一群人都齐声叫了起来,“我们都是来拜师学 艺的!” 孙禄堂显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众人这才站身起来。
神 “你们都是本地人吧,都先自我介绍介绍。”
孙 “好。”众人齐声说道,然后——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禄 为首的是一个文质彬彬、面目俊秀的年轻人,他语气温和
避 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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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在下是任彦芝,就是本县人……”
“不用介绍了,你们任家是本县大家族,我老早就认识你 To ”孙禄堂挥了挥手,笑道。众人也是一阵笑声。
紧接着自我介绍的是个瓜子脸,八字眉,面色微黑,双目炯 炯有神,神情随和而又自若,显然久经世面。
“在下名唤陈守礼,是个买卖人,想拜先生为师。习武本是 自身爱好,再加上做买卖呢,要行走大江南北,所以也想图个 r—I 安全。”
“唔。”孙禄堂点了点头,“好,好。”
接下来的是一个浓眉大眼,四方脸,大高个,虎背熊腰,一 看就知道练过。
t “孙先生,我是曹振奎,也是本县人士,自幼好武,一直仰
慕先生大名,今天趁此机会想跟从师父学习武艺,还恳请师父 收留。”
“好,好。”
“你呢? ”孙禄堂笑着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大个子,“你也是 拜师的啊? ”
“是!师父!”旁边一个憨头憨脑的大个子摸了摸头,“俺 是齐公博,早就听说师父神功盖世,想拜你为师。”
孙禄堂见此不禁莞尔:“神功盖世岂敢当,武学高深,我也 只是略通皮毛而已。只是你确定想拜师学艺吗? ”
孙禄堂看他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略感为难,感觉教他肯定 很是费劲,并且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学成。
“是,师父!”齐公博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旁边一个熟悉齐公博的乡邻看出孙禄堂的顾虑,在一旁说 道:“孙先生,齐公博虽不大好学问,但为人倒是忠诚踏实,不 求有所成就,学个一招半式倒也应该没啥问题。”
“对!师父,他讲得对! ”齐公博点了点头,“我能学一招 半式就可以了。”
孙禄堂“哈哈” 一笑:“那好,那我就收下了,你要认真习 武,勤学苦练!”
“是!师父!定会遵从师命!”齐公博应声道。
“大家都快进来吧,慢慢聊。”
孙禄堂赶紧招呼孙振岱上茶,并且将前来拜师的众人情况 一一仔细询问。然后,孙禄堂介绍了习武的一些基本事项,并且 着重说明了习武的戒条:
“武学虽以强身健体为基本,但也是以身修道之学问。所 以,修道之人首先要注重人品道德,其次要注重学问涵养。入门 之后,有三条需要谨记,其一,尊师重教,不可同门相争;其 二,不可逞强好斗,学武务必追求修为,而凭血气之勇,逞强好 斗,实是有辱师门;其三,不可恃强凌弱,当以伸张正义为基 本,不求每个人都能精忠报国,但正直仁善却是习武之人的基 本原则。所以,学武不仅要技艺精湛,更需要注重德性涵养, 否则难以达到最上乘境界,仅为匹夫之勇。如若不遵,本师也
会严惩不贷。”
就
孙禄堂讲完之后,众人鼓掌。弟子们也都齐声叫道:“谨遵 神 师命!”
孙 孙禄堂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吧,先讲这么多,大家先用
禄 膳。两天之后,我就开始给你们讲解拳法入门知识和桩法。"
必 孙禄堂对此次前来拜师的弟子们还比较满意,有几个本身就
堂
已认识,也有几个是旁人介绍而来的,还有个别是慕名而来的。
孙禄堂的“蒲阳拳社”在“庚子之变”后的不到一年之内,就已 经有不少很有资质的弟子前来拜师。更让其欣慰的是,有不少人 肯下功夫,已经略有所成。
“先师祖云深先生精通形意拳法,内合.丹经,以拳悟道, 臻至化境。后又与师祖海川先生交换拳法,故也悟得八卦拳之精 髓,最终达至无形无意,合先天、后天于一体,至以术合道之境 」 界。所以,习武之人不仅求其术,更需修炼心性,追求修身合道 之境界,至此方能得武学之大乘。你们在习武之余也当多研读诗 书,以此方能有更深的成就和境界。”孙禄堂先开始向众弟子介 绍一些基本的武学理论。
: 众弟子点头。
“师父,什么是丹经? ”齐公博不禁问道。
“丹经就是指修炼内丹之学。”
“那又何为内丹之学呢? ”
“内丹之学就是道家修心炼气之道。”
“哦。”齐公博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可不一会儿,又继续问道:“可是何谓’炼气'? ”
众弟子大笑,孙禄堂也有点儿难以回答,但又感其坦诚,无
奈地笑了起来:“你先站三体式吧。”
“嗯。”齐公博闷声不再言语,安静地在一旁站着三体式, 听师父继续教其他师兄弟之练武心得。
孙禄堂习惯性地告诫习武所求并非技击,而是修为,不是为 了战胜别人,而是为了提升自己。
“《道德经》有云,'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唯有战胜 自身、超越自身,方为强者,方可有所成就。而以求战胜他人, 仅仅是逞强好胜之徒,不当成为我等习武之人之目标。”
众人都点头:“明白。”
孙禄堂年轻时曾遍访名师,阅历丰富,深知习武之人之最 大忌讳,就是追求技击技巧,而忘却修炼内在自身,最终学武所 成,仅为一介武夫,甚至逞强好斗,害人害己。而若成一代宗师 者,不仅是在武学技术方面,更是在内在修为方面。
在一旁站着三体式的齐公博似懂非懂地摇着脑袋,孙禄堂见 此不由得一笑:
“别多想了,你还是先站好三体式吧。”
孙禄堂走到齐公博身旁,扶了扶他的胳膊:“你的姿势不够 正,一定要记住,唯有中正,劲气方能发出。学武之人,需先明 儒家刚健中正道理。而三体式是拳法变化之基础,万千拳式都是 自三体式而出,也是改变气质的关键。”
但孙禄堂感觉说太多精深道理,齐公博肯定不会理解,怕 是又要接连问一串问题,便说:“站好姿势,目视正前方,腰板 挺直。”
正在孙禄堂调教弟子之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时候,孙振岱匆忙过来禀报。
d “师父,外面来了一群官家的人,说是给你报喜来的。”
武
“哦? ”孙禄堂略有疑惑。
神 “是不是前段时日参加朝廷举办的’天下英雄会’的贺帖送
孙 到了? ”
禄 “嗯。应该如此。”孙禄堂点了点头,“赶快迎接。”
凹 几名敲锣打鼓的乐手和一群官兵,后面还有一群乡亲簇拥着
堂
两名官员涌进孙禄堂的拳社,紧随两位官员的还有完县的县令以 及本地士绅。
! 完县县令这时走了过来,向孙禄堂拱了拱手:“禄堂,我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尊吴大人,他今天是代表我们直隶布政 使周馥大人前来贺喜的。”县令指着一位中等身材,略有微胖的 官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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