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套路运动的美学特征与艺术性
武术发展到今天,不再是一个板块的多元价值功能,至少应分为 健身的、艺术的、格斗的三个武术板块,充分发挥各自的价值功能,才 会适应当今的社会和市场需求。本文所论多指艺术武术这一板块。
武术套路运动如同其他体育运动一样,具有各自独特的美学特 征与艺术表现力,但它们又具有共同的特性,即所有的体育运动都是 通过参与者的智慧和体力对各自的技术进行再创造。无论是怎样的 目的,他们都从一个侧面间接或直接地表达了运动的美学与艺术特 性。因此,对武术套路运动进行再创造,首先要明白它是一种怎样的 创造,即它的技术特征是什么,然后才能深入到它的审美艺术表现 问题。
(一)武术套路运动的技术特征
武术套路运动,是中国独特的一种运动形式,世界上很多技击 术,唯独中国武术形成了庞杂纷繁、浩如烟海的套路运动。这是由中 国文化特征,诸如人生观念、思维方式、价值取向、民族性格、生活习 俗、审美情趣所决定的。
武术缘起于狩猎和战争,在搏斗格杀中,提炼了攻防技术。这种 技术随着历史的进程,在东方文化的熏陶和浸润下,逐渐产生了分 化。军事中的实用技术逐渐总结提炼为“战阵武艺",民间流传的拳 法逐渐演变为名目繁多的“日常武艺今天的武术大多是后种武艺 的延续。两者虽具有很大的不同,但无论怎么说,武术还是一种传统 的技击术,技击性是它的本质属性。武术套路技术的核心仍然离不 开技击性。准确地说,武术套路的技术结构具有技击性,而它的演练 技巧(技法)则具有很强的艺术性。武术套路运动的技艺特性,在于 从攻防中提炼了手眼身法步,精神气力功,对格斗技术进行了再创造 和升华。
明代戚继光是一名善于谋略的战将,同时也是一位精通拳法的 武术家。他用三十二式长拳,作为训练士兵的必修课。他说“拳法似 无益于大战之技,然可以惯勤肢体,活动手足,此为初学入艺之门 也。”(《纪效新书•拳经捷要篇》)。就是说,打拳、练拳似乎在战场上 无用,但它可以提高士兵灵巧机敏的身体素质,间接地为军事所用。
所谓拳法,就是一种技击的模式,应付各种攻击和防守的招式方 法。经常组合在一起的模式,也就成了“套子”。历史记载中,宋代出 现了“打套子”,在勾栏、瓦舍中表演的,称“路歧人” O
中国传统的拳法究竟是练的、看的还是用的?实际上三种功能 都有。这是中国文化造就的一个现实,只是人们不太愿意认可“花架 子”的那种。中国人通过技击术进行提炼、琢磨,使之程式化,世世代 代传承下去,也就形成了武术套路运动。
为什么说武术套路运动又具有艺术性?从历史来讲,原始人在 狩猎之后,欢庆、祭祀时,手舞足蹈、抒发情怀。《诗经•毛诗序》中 说:“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不 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些舞的动作又均来源于狩猎、战争等实践 生活。
记载中周时分武舞、文舞,唐代分健舞、软舞;汉代有刀舞、剑舞、 钺舞、沐猴舞,这都与武术密不可分。历史中的“鸿门宴”,“项庄舞 剑,意在沛公”,在宫廷舞剑,暗藏玄机。无独有偶,凌统与甘宁有杀 父之仇,酒宴上“统乃以刀舞”,甘宁则以“双戟”陪舞,以防万一。
舞与武在古汉语上相通,也有舞练之意。著名舞蹈家吴晓邦说: “中国的舞蹈一半是武术,我学习武术已五十多年唐诗中有“今日 当场舞,应知是战人”,“忽如裴旻舞双剑,七星错落缠蛟龙” o舞练产 生感染力,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淋漓顿挫,草书大进;裴旻将军卸 衣舞剑,助发吴道子灵感,以壁作画,“固基猛历而通幽冥”,“平生绘 事,得意无出于此”。这种感染力激发了灵感,移情于书画,正是艺术 的力量。
从文化上,人类学观点认为自然环境决定了思维方式,思维方式 决定了文化形式。以传统农耕为主的中国,长于观天察地的形象思 维——趋向艺术性;•西方人长于逻辑推理的概念思维——趋向于科 学性。中国人的思维是以天观地,以象来体察“形”和“器
蔡龙云先生认为武术的“拳、脚”,一招一式,讲实用格斗。散打 有一定的规则限制,与实用有所不同,可以类似散文,讲求技巧,实用 仍较强,而套路却似文字组成的诗,是提炼了的、比较理想化的,与实 用本身有一定的距离,呈现出多样化的创造,也就具有了艺术性。
今天的武术早已不是发初之初,几经演进大多数拳法也未必能 直接应用。时代的发展,需要较高的艺术性,技、艺原本不区分,有些 技术也曾归属艺术,后来才区分艺术与技术,科学与科技。技艺高的 武术,犹如紫砂茶壶,有实用的,更多的是观赏的艺术品。硬要强调 套路技术的实战性,是不现实的,并已被实践证明——戚继光认为那 种用于表演的套子“图人前美观”的“满片花草”是“无以上大阵,对大 敌"的,而战争是“要性命的勾当"。近期的散打试验中用传统拳法来 技击散打,也未能获得成功。
因此,我们总结武术套路的技术特征,可归纳为技击性、多样性 和艺术性。技击性与艺术性并不矛盾,武术套路的艺术性是为了更 好、更诗意地表现技击性,但决不是真实表现实用性。实用与艺术是 两个概念,实用性在套路中,尤其在竞技套路中是很难实现的。技击 性主要表现在动作的基本构架、方法上;艺术性主要表现在动作的技
法、技巧(如何连接,如何演练)上,而健身性、娱乐性则是它的功能特 点,不是技术特征。只有在概念上理清了,承认它的艺术性,才能放 开手脚进行创造和再创造。
此外,竞技武术突出了竞技性,是武术套路运动的一种新特点O 运动员通过比赛完成动作的质量,比演练水平,比完成动作难度,分 高低,论胜负。难度是竞赛中的一个重要棋子,应予以充分重视,但 决不是难度决定一切。如果武术套路难度决定一切,它的终极难度 不是在步体操、技巧、杂技的后尘吗?
前些年,在对武术套路运动的探索中,有人认为舒展总比收缩 美,中正总比歪斜美,复杂总比简单美,华丽总比粗犷美。其实这都 应当根据动作的特性来确定。
我们在明确武术肯定有艺术性的同时,决不是要放弃和弱化技 击性,要用艺术性更精彩生动地表现技击性。
(二)武术套路运动的美学特征
中国古代有“仁者为美”,“中和为美",“立实为美",也有不少美 学精论,但没有从本质上来阐述。什么是美学?它是提示美的本质 和原理的学问,最先产生在西方。要了解套路运动的美学特征,就要 弄清相关的美学原理。用美学原理分析、研究,什么是武术套路的 美,如何进行诗意的创造。
其一,武术套路运动的美,是表现战斗的“生活”。
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美是生活,美应当显示生活,或使我们想 起生活”。人们的艺术创造应当再现生活,唤起人们对生活的回忆, 人们通过对其认识与理解,从而感受了事物的美。《激情燃烧的岁 月》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描写的,唤起那个年代人的回忆。不熟悉 那个年代的观众,但觉得剧情合乎现实生活,则对这部电视剧也会认 同。《康熙大帝》、《雍正王朝》,现代人虽然未曾经历,但却较真实地 反映了那个朝代的宫廷斗争,逼真,可信。“真、善、美”,真才感到美, 正义、善良才能表现大美。武术套路运动,令人联想格斗、战斗的“生 活”图景,从气概到智慧,由技艺到功夫,从而感到崇高的美。武术的 套路技术魅力其根本出发点是直接表现战斗、技击,它要通过演练者 的攻防技术、劲力、节奏、神采等来体现战斗的“生活”,不同于舞蹈、 体操、戏曲、杂技。
武术套路运动的演练体现了攻防。武术套路是人们经过“琢 磨"、“推敲",对技击术进行提炼、加工,而表现了一种战斗的“生活”。 通过习练者的不断体悟,在“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演练中得到升 华,使演练者表现出神形兼备的攻防形象,使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 感受到武术套路运动的美。
武术套路运动的演练体现了劲力,这是武术的技术特点,如寸 劲、冷弹劲、鞭打劲、翻扯劲、碾转劲、缠丝劲、螺旋劲、崩撼劲、绷劲等 (郭云深的明劲、暗劲、化劲)。各拳种都有各自的规律和发力特点, 但它们也有共同的特征,即整体协调、发至一点。因此,下功夫练出 过硬的劲力,才是武术的独特美。
其二,武术套路运动的美,是一种“距离”美。
德国思想家歌德曾经说过:“艺术决不该和现实一样,和自然毫 无二致是不能体现艺术的”。所谓美是两方面的——主体与客体。 客体创造美,主体观察对象时产生了美感,两者互为依存。
事物有三种属性:知识属性、实用属性、审美属性;审判主体的人 有三种态度:知识态度、功利态度、审判态度。事物属性与主体态度 的不同,会产生大相径庭的感受(经济价值、审美价值、形象风格)。 对于春雨绵绵,行人感受到行路中的不便,而诗人、画家却感受到了 一种诗情画意。这种诗情画意是由“心理距离”而发,它是主体的人 抛开知识、功利的目的,以审美的态度、艺术的眼光去看绵绵春雨,才 感到大自然的美。因此,依存客体的艺术家需要通过创造,将作品与 现实拉开距离,才能突出审美的属性。
法国罗丹是一位令人销魂的艺术家。他的作品让你误以为是真 正人体的时候,又轻轻地提醒你,那只是泥巴。误为人体的时候,艺 术已经平庸,明了是泥巴的时候,艺术才闪烁光辉。齐白石先生说: “不似则欺世,太似则媚俗。”似与不似之间,似之。这都体现了一种 “距离"的美。
武术套路运动的魅力,正在于它从攻防中提炼而得。它所提炼 出的手眼身法步,精神气力功,是对格斗技术进行的再创造、升华、提 炼,使之与实用攻防拉开一定的距离。否则,把斗殴的动作编成套路 就没法看,即使把散打动作连成一套也不会有魅力。过去的武术家 们能进行提炼和创造,我们这一代也能进行新的创造,时代也会接 受,人民也会欢迎。继承传统,超越传统,是弘扬传统文化的同一 主题。
其三,武术套路运动的美,是经过创造,所表现出的一种感染力、 震撼力的美。
高尔基说:“对感官和理智发生影响,如同一种力量,使人在他 的创造能力面前发生惊异、自豪和高兴。”在马路上看人练套路,你 会说花架子、不实用,这是因为你在实用的生活环境中,从功利的 角度去看、去思考。走进观众席,客观上已经引入审美环境,如果 他们又是抱着审美亲度而不是实用态度来观赏,那么是否能够让 观众“物我两忘”?关键就看演练者如何通过演练把观众带进艺术 之境。
客体所创造的艺术传递到主体观众,产生“移情作用”,创造者以 情创造图景,观众由图景而生情,情产生了转移。如裴旻舞剑,公孙 大娘舞剑。老太太看《秦香莲》一当看到要给她些银两,劝她回家 度日时,忘情地在台下对戏中主人公喊“不要钱”,说明观众已进入戏 中而忘情。扣人心弦的竞技活动,激烈的竞争比赛,使人紧张,透不 过气来,随之起伏跌宕,产生“内模仿”,从而感到愉悦、满足、赞叹,产 生美感。
回过来说,武术套路运动的表演是否具有感染力、震撼力,武术 套路的演练者是否能把观众引入艺术之境,令他们惊奇、赞叹不已, 甚至产生“移情”作用,使观众“物我两忘”发生“内模仿”,则需要演练
者和指导者精心地提炼和创造,需要演练者功夫的炉火纯青,需要演 练者充分表达指导者的创造意图,将武术套路运动当作艺术精品来 打造。终归一点,武术套路运动主要不是靠悬念(足球的胜负未卜), 不是靠强刺激(拳击、散打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来赢得观众的掌 声,而是靠艺术魅力取胜一一它来自于扎实的功力和艺术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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