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关于射箭的学问通常被称为“射艺” “射法”或“射学”等,其实 “艺” “法” “学”三字有相通之义。我以为射箭技术的传播与研究的部分应当称 “射艺”,对射箭的综合研究称“射学”比较合适。

射箭之所以成为“射学”,有许多重要的理由,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它拥有丰富 的著述和史料,既有许多专业性著述,又有大量星散在历朝古籍中各式各样的文献 资料,汇合成为射学庞大的资料体系。至今,这个体系还在继续延伸着,体量在不 断增大,因为还有大量传世物品和考古资料不断地显现出来,有前所不知的古籍被

① 国家体育总局文史委员会、中国射箭协会编:《中国射箭运动史》,武汉出版社20()6年版,第

102页 发现。如果再涉及周邻国家的资料,如日本、朝鲜和越南的资料,以及拓展到对外 国射箭的比较研究,体量就会更大。毫无疑问,丰富的资料积贮乃是我们建构“中 华射学”的根基,需要我们认真清理和探研,以摸清底细,提高认识。我以为在中 国民族传统体育的家族里,没有哪个项目像射箭一样拥有如此之多的资料,仅此一 点,就足以证明弓箭在古典武艺家族里从来都有高高在上、雄居顶端的地位。

射箭资料的中心是文献资料,文献资料的中心则是古代的射箭图籍,我们简称 为“射书”。至于与射箭有亲缘关系而实际上另辟蹊径的弹弓、投壶等,也都有一 定的著述传留下来,我们且将它们划为另类,暂不收在射书范围内。

古代射书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系统:

第一个系统属于所谓“礼射”范畴,即主要是三礼——《仪礼》《礼记》《周 礼》中,以及先秦诸子中关于西周天子、诸侯和士大夫们从事礼射活动的记述,以 及后代学者对这些篇章的注疏发明之作。注疏以汉、唐经师之作为主,唐以后的儒 家学者,特别是崇尚经史考据之学的清代学者们,对汉、唐注疏多所发明,成就卓 著,但大都附着在三礼之中,就“射礼”单独著书立说者并不多。这类著述的中心 内容是诠解古代射礼的每个细节,多数专注在章句训诂上,而不是讲解射的技术。 有些也试图通过自己的讲解来恢复和贯彻孔子的礼射理念,讲究射“行礼习仪”的 程序,宣扬“揖让而升”的礼仪风貌,以达到道德教化的目的。这个系统的著作量 相当大,我们还不能言其数量,需要另作清理C

第二个系统则是讲究“贯革之射”或“主皮之射”的实用射法,以及纯技术的 射箭论著,相对于文质彬彬的礼射,这种射往往被人们称为“武射”,是更具有军 事性质的射箭活动。这方面的著述是古典射学文献的主体,在数量上明显占有 优势。

由这两大系统构成的古代射书,内容非常广阔,从弓矢的选材、制作与保养到 国家推动的制式化生产,到射的基本训练与高超经验的传授;从纯军事性质的步射 骑射和各种弩射,到历代官私学校的礼射和士大夫们的游艺活动,还有科场考试和 民间习射等,差不多方方面面都有著作产生。有的是由官方颁定的,而大多数则出 自各式各样的射家之手,其中有民间人士,但更多的是久在戎旅的军事将领。经过 漫长历史的积累,有关射箭的各种著述汇集成一个独立的射书领域。

总体上说,在我国浩如烟海的古典文献宝库中,射书只是小小的一角而已。特 别是汉以后,射书越来越不被重视,既不被藏书家珍重收藏,也不被文献目录学家 们所著录,流失的数量应该是很大的c晚近以来,即便是幸存下来的,也往往尘封 架上,无人问津,境遇凄楚,而有的则流落域外,长期不为中土所知。但只要我们 深入其中仔细地做些考察,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有特色有价值的古籍群落, 里面蕴藏着许多历史信息和文化资源,有不少鲜为人知的学问,称得上幽谷藏秀, 自成佳境。我国拥有数量如此众多的射学文献,在世界射箭史上绝对是独一无二 的,这是一份珍贵的民族体育遗产,应当珍惜并引为自豪。

古代射书的目录,最早见之于班固《汉书-艺文志》。

众所周知,汉志是沿袭西汉刘向的《七略》而来的。《七略》设“兵书略”, 又据汉成帝时步兵校尉任宏的分类方法,将“兵书略”图书分成权谋、形势、阴 阳、技巧四个分目,有关弓弩的书都归在“兵技巧”目中。何谓“兵技巧”?《艺 文志》云:

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①

显然,这部分图书都属于具体的军事技术的著述,有的是直接的,如各种射书 和《剑道》等;有的是间接的,如《蹴鞠》《手搏》等。《艺文志》用“习手足, 便器械,积机关”九个字来概括“兵技巧”的主要特征,我曾经说过,真是言简意 赅,十分精要,显现了汉以前的人对武器与武艺的认识其实高于后代人。

汉志“兵技巧”共十三家,一百九十九篇。秦火之后,先秦兵技巧图书应该所 存极少,故汉志所收此类书应当主要是汉代人的作品。其中射书八种,五十一篇, 约占“兵技巧”图书的四分之一多。这八种书大致包括弓射、弩射、连弩射、弋射 四种射法,应该说汉和汉以前最主要的射法基本上都有了。各书中虽有依托传说如 《逢蒙射法》,但多数以精通射艺的名将为标题,如西汉的李广、王围。另有阴成 通和“护军射师”王贺二人,虽名不见经传,但想必确有其人,都应该是当时“立 名天下”的射箭专家。②从这方面看得出来,射书从一开始就有务实求真的特点, 因为它毕竟是一门引弓射靶、立见高低的实证之学。“兵书略”的设定者任宏无所 考知其生平,他对兵书的四类分法卓识不凡,尤其是“兵技巧”类的设立,乃是兵 书目录史上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创举。

《隋书-经籍志》是继《汉书-艺文志》以后最重要的国家图书目录。③隋志 实行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射书被归于子部兵书类,显然这是对汉志的继 承。然则,汉志所著录的八种射书在隋志中竟无一存在,说明这些书在隋以前都 已经亡佚,这应该是魏晋南北朝长期战乱造成的后果。隋志所著录的射书也仅仅 只有南朝梁的《马射谱》一种,并且只是在一条注释里提到而已,并特为注明:


  • 《汉书》卷3。《艺文志》,中华书局点校本1962年版,第1762页。

  • 《史记》卷127《日者列传》载:“褚先生曰:'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剌学剑,立名天 下.……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何可胜言。'”据此,当时应有人以精通射术而立 名天下者,李广便是一位。《史记》,中华书局标点本1964年版,第3221页“

  • 《隋书》卷32《志》二十七,中华书局点校本1973年版,第903页,,


“亡。”这说明魏晋间兵连祸结,战无宁日,虽然民族冲突促使骑射技艺突飞猛 进,但人们对射学的总结研究却比不上汉以前。隋志承继汉志传统,除射书外,还将 诸如投壶、棋势、杂博戏一类书也归在兵书类,继续视这类图书为“兵技巧”类。

《旧唐书•经籍志》沿用隋志的四部分类法,兵书属子部第十,凡收书四十五 部,二百八十九卷。但我们考察其书名,竟没有一部属于“兵技巧”的书,也没有 一部射书。值得注意的是,与射箭有“亲缘”关系的《投壶经》一卷,隋志归在兵 书中,《旧唐书》则改属子部杂艺类。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射书在目录学的归属 上将出现变化。果然,宋人修《新唐书-艺文志》的子部兵书类里就没有了射书的 地位,也未收任何其他一种“兵技巧”的著述。所有的射书——如在中国射史上 产生过深远影响的王寿的《射经》,以及张守忠的《射记》、任权的《弓箭论》 等,统统被划归“子部杂艺术类” O与之同类的是书画、博戏、棋品及各种描绘宫 廷生活的美术作品等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郑樵《通志-艺文略》、马端临《文献 通考•经籍考》,以及宋代公私几种重要的目录书里。①对射书而言,这是一个重 要变化。在我看来,表面上这是个矫枉过正之举,实质上是宋朝重文轻武的文化偏 向在文献目录学上的反映。尽管这种偏向早在宋朝以前就已显露端倪,不能说宋人 是始作俑者,但宋朝一力提倡的“右文”政策张大了这种偏向,使之逐步酿成一种 思潮,一种全社会的价值取向。宋代文人将鄙薄武人和武文化的观念渗入文献学领 域,渗入国家和私人的图书收藏与鉴赏系统里,从目录学上使之“制度化”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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