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由狩猎之射而礼仪之射的文化转换,一方面,射内蕴丰富 的文化意义。不仅是武之射,继承了力可贯革的要求,在商“茵、迟、疾 弓”三射基础上@精细为“五矢”之分;而且是文之射,“为力不同科”,有美 之要求(如其神态之端正,动合节奏,循声而发之似舞如蹈)。另一方面, 射进入人们的社会生活。不仅在活动形式上是人们社会生活的内容,涵 礼仪之规定(如“和、容、和容、兴舞”),折射出社会秩序,作为温文尔雅君 子争之以礼的社会活动,成为礼仪演示的舞台、礼仪生产的工场;而且作 为一种文化意向进人人们的社会生活,成为人们理解社会生活的经验、 评价社会生活的尺度。

第二章象形取义:武朮的仿生学转换

在米切尔•兰德曼眼中,人是未完成的存在。“人的非特定化是一 种不完善,可以说,自然把未完成的人放在世界之中,它没有对人作最后 的限定,在一定程度上给他留下了未确定性。”①在克服自身未完成性的 文化过程中,人类形成了一系列与动物相关的文化处理。首先是作为食 物的使用。在直接以动物为食(这是动物界的普遍现象)的同时,人类又 将动物的生产纳人自己食物生产的系统,驯而备食,改变了原先猎而食 之的不可控制性。第二是生产性使用,或驯养而耕(如牛),或驯而助猎 守护(如狗)®。第三是军事性使用,将动物用作作战的工具(如马之 骑®、牛之载©)、作为兵器制作的材料(在以石为矛时,也以动物的角为 矛为弓,以蚌壳为刀等)、作为装饰和标志(其装饰,如古时军事装备上的 虎头纹,曹操就有五把分别镌刻龙、虎、熊、马、雀形花纹图案的“百辟”宝

刀;其标志,如周代守卫皇陵和宫廷的军队称作“虎贲”,《释名•释兵》也 有以“熊虎为旗,军将所建,象其如猛虎”之说,甚至军中主将办公之所称 作“虎帐”,军中议亊厅也有“白虎堂”之名)、作为改进技术的源泉(如利 用蝙蝠“回声定位”而发明的雷达)。第四是艺术化使用,将动物作为艺 术创造的材料。一方面是对动物形象的描绘,如西班牙北部的阿尔塔米 拉(Altamira)和法国南部的拉斯科(Lascaux)洞穴壁ti]对!fff猪、野马和!IFf 鹿的图像的描绘,以及我国“猿猴舞、雀鸟舞、熊舞、象舞”等模仿动物的 舞蹈(《尚书•益稷》),另一方面是对动物形象的艺术性再生产(商代宵 铜纹饰不仅有“牛、羊、马、虎、猪”等纹样①,而且有一种由虎、牛、熊、蛇、 猛禽等凶猛食肉动物集合而成、形象神秘可怖的轉面纹,称作饕餮纹②)。 第五是宗教性使用,或以动物而祭,或以神话动物作为图腾对象,或生产 出想象性动物(如龙、凤)作为图腾。

在人类对动物的文化处理中,武术也以动物作为仿生对象,通过象形 化生产、会意性生产、矛盾性生产,推动了武术的文化生产:形成了武术的 象形拳系统、增强了武术文化的表达力。③对此,姜容樵如是说,“把兽类搏 击攻杀的动作,象形取意,模仿到自己身上来,用这种方法来制敌”®。

第一节象形化生产:产生新的活动方式

原始民族最初由狩猎的部落构成,原始狩猎者在与自然界打交道、作 斗争的过程中,接触最多的是动物,头脑中形成的表象也多为动物。所以, 在原始艺术中,以动物为举仿对象特别多。⑤并且,那些最具活动性的动 物的生命活力、动作的灵活性与攻击性、不同寻常的叫声等M为引人

注目①,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武术进行仿生的文化对象。在对动物行为的模 仿、动物运动特性的身体化过程中,武术不仅形成了新的身体语言、新的锻 炼体能方式、新的活动趣味,而且也建构了具有动物化特征的文化复合体。

一、效动物之攻击力而拳术化

为了提高技击能力,武术“以动物为师”形成了“学于动物”的两条路 径。一方面是与动物搏斗,通过实战性训练,提高技击能力;另一方面是 通过对动物的观察,将动物的行为身体化,形成象形拳系统。

与动物搏斗提高技击能力,是恶劣生存环境人兽之争经验的再生 产。早期的人兽之争,后来被军队用作训练兵士、检验战斗力的手段(如 田猎),被个体用作锻炼身手、提高武器使用能力、展演武力的手段,如斗 牛、斗虎、搏狮等。斗牛有南阳汉画馆的“斗牛画像石”为证,图左一力 士,手持一物,力斗一牛;斗虎则有《诗经》为凭,《诗经•小雅•小旻》的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之句,《诗经•郑风•大叔于田》的“檀裼暴虎,献 于公所”之言,还有《孟子•尽心下》所载的“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 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峭,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 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关于“暴虎”,裘锡圭将甲骨文、 金文中的“跛”字考释为用戈、钺之类武器搏虎,认为“鵡”是“暴虎”之 “暴”的初文,并将“暴虎”解释为“徒步持戈搏虎” 纠正了汉人“徒手搏 虎”的解释©。本书以为,不论是持器械与兽斗,还是徒手与兽斗,都是人 们对恶劣生存环境中人兽之争历史经验的再生产。如李小龙就曾以狗 练习自己的动作速度。④因此,平江不肖生在《侠义英雄传》中也合理地将

“人兽之斗”改造成武术人“人狗之斗、人牛之斗”的技击训练。①

与动物近身“肉搏”练习技击的同时,武术人也形成了更为文明的 “学习动物”之道,并通过动物行为的身体化,形成象形拳系统。

第一,在学习对象上,学之于蛇而成蛇拳(蛇之屈伸和攻防能力在给 军事以“长蛇阵”启示的同时,也使武术形成了“以柔为主、开合得宜”的 蛇拳);对猴子敏捷、机警等特点的模仿而创猴拳(如《纪效新书•拳经》 载有猴拳,王士性的《嵩游记》则记道:“武僧又各来以献技,中有为猴击 者,盘旋踔跃,宛然一猴也”);对狗的模仿形成了“踢打捆绑擒”的狗拳 (地术)©;方七娘“见白鹤振翼有力、走跳轻盈,创编成白鹤拳” 明末清 初王郎“见螳螂捕蝉之巧,……融人攻防法创编成螳螂拳”④等。以动物 作为武术创作灵感,又有于海通过复制王郎当年创拳方法,以草戏之、 观其斗,进行了再度创作,也将螳螂拳引进竞技武术,并通过《少林拳》 名扬天下;还有于存惠根据一次偶遇,从螳螂在林中遇倾盆大雨“运巨 斧与天搏斗”的动作意向出发,进行了“双手剑”套路之设计。此外,在 以单一动物作为材料进行文化生产的同时,武术也有组合不同动物的 集成式文化生产。如取“虎、豹、鹤、龙、蛇”之精华而创少林五拳;形意 拳在模仿“龙、虎、猴、马、熊、麗、鸡、鹤、燕、蛇、給、鹰”12种动物,形成 “十二型”(12种动物的动作系统)的同时,还通过对猴之轻灵、虎之勇 猛、燕之敏捷、蛇之柔韧、鸡之跳纵、龙之吞吐等神态模仿,对身体进行 了系统的仿生学转换,建构了复合性动物化身体,如龙身、熊膀、鸡腿、 鹰爪、虎抱头等。

第二,在学习内容上,武术全面地仿生动物特征。如王郎学之于

螳螂,在精神上吸取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庄子■人间世》)的气 概①,形成“当轶不避”的特点和“刚焊活泼”的运动风格;在手法上吸取其 “挥斧运臂”的灵巧,形成了“勾、搂、采、挂、崩、劈、挑、砸”等动作和“反车 辘辘捶”、“采三手”等方法,以及“势快招连”、“一招三变”的特点;在身法 上吸取其“细腰巧躲”的“仰、俯、拧、旋”之变,形成了“拧腰而不走跨”的 特点势偏骨正”、“枝摆根固”的气势和神韵;在步法上吸取其踏实、稳 固以及前后左右闪展腾挪的突跃等灵巧,并以滑步、拖步、跟步等形成了 “迎正而侧击”的技击风格和灵敏、活泼、矫健的运动特点。此外,学习内 容的全面性,除了对动物运动特征的学习,还有对动物之叫的模仿,将动 物之叫武化为呼吸方法。如虎啸龙吟,以声助气,以声助力,以声助 势;传说李小龙高亢的“啸叫”源于丛林训练时学之于一种凶猛的大鸟。 模仿动物的啸叫,在向恺然看来,有打练之分,并有打而啸叫在于“造气 势、慑人魄”、练而啸叫在于“顺其气、通三关”之不同目的,“拳术家临敌, 有发声大喝者,亦以气慑人之意,与练习时声喝不同。练时之喝有两用, 一舒肺气,一送劲过三关”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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