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武术还是武术的文化生产，都是一个宏大的话题。那么，如 何将宏大话题微观化？或者说，以“微观的武术、微观武术的文化生产” 来研究武术及文化生产，既是一种学术立场，也是方法学的定位。

本书将研究视角集中门户，从武术场域的基本社会单位入手，进一 步阐释武术的文化意义重组和社会谱系重组，首先意在克服现代化话语 “门户之见”、“宗派主义”等习惯性认识。其次，从门户的视角考察武术 的文化生产，还因为，从文化生产来看，按照德赛图的观点，门户就像一 个出租的“公寓”①，一方面容纳形形色色过客，暂时性借住也使人们都拥 有过这个家，门户成为大家共同的历史；另一方面，过往客人“通过暂时 借住把个人的财产融入这个空间”(德赛图语），在共同的家中留下了自 己的痕迹、雕以不同的文饰;人们在门户的个性化经历和特殊性记忆，也 使广义的、宏大的门户呈现个性，将门户变成一个狭义的、具体的概念。 正是这些具体的武术人使门户由地理学的地点（place)变为文化社会学 的空间(space)，成为具有特定意义的门户。当然，武术人又是门户的武 术人，如尤金•扎米亚金所说，“没有哪个人是个体，我们都已是整体中 的一员”(参见岳永逸《空间、自我与社会：天桥街头艺人的生成与谱系》 一书扉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版），他们并非个人的生存，而是于门 户中发挥主体性的个体。最后，从空间审视门户的文化生产，也是武术

研究对20世纪末学术界“空间转向”的学术回应。在索雅眼中①，门户既 是物质的空间，也是精神的建构，更是包含了矛盾双方(如物质性与精神 性、主体性与客体性、个体与集体、共识与独见、技术传播与社会交往等） 的“第三空间”。

第一节技术空间:流派与拳种的生产

门户，作为武术界的专有名词，是一个与拳种、流派相关的概念。©如 太极拳是武术的一个拳种，它的流派有陈、杨、吴、武、孙等，而门户即是 太极拳某一派某一代某一个具体的武术共同体。可见，武术的技术将一 群人聚集在门户，对武术技术的传授、学习、练习等也就构成了这群人共 同生活的主要内容。

作为技术空间的门户，它以差异化生产为策略，通过添加式与转型 式、渐进式与顿悟式、一人独创与几代人共同创造、闭关修炼与转学他师 等相互作用的生产方式，生产了拳种流派，形成了丰富多彩的武术技术 资料库。同时，也处理了武术的共识与独见、个体与集体等矛盾关系。③

一、门户文化生产的策略:差异化竞争

门户以差异化竞争策略，从技术的差异性生产、不同消费对象“适销

对路”的生产中，生产新流派新拳种，为武术探索新的空间；也使门户成 为一个差异的空间，以差异作为出发点，又以差异作为终点。

(一）门户技术的差异化生产

门户差异化生产，首先是技术的差异，表现为对立面的探索。在技 术方式上，在众多拳种以“在不跌不仆中求胜”①、站着“打”探索技击新技 术的同时，地趟拳、狗拳(地术)从倒地躺着“打”别样思想探索出身体新 语系，形成了在跌仆中求胜的“尚跌仆”拳种和技术体系。如地躺拳以跌 扑滚翻形成的“九滚十八跌”©、福建少林地术犬法的“踢打捆绑擒” ®。 在技击策略上，在形意拳等探索正面直来直去技击可能性的同时，八卦 掌等从侧面“避正打斜、以正驱斜”别样打法探究了通过“走转”避开对手 正面攻击，并形成以正面顺势打击对手斜面的技击风格。同样，在其他 拳种致力于“快、用力、尚攻”时，太极拳等以“慢、不用力、尚守”等武术界 未思内容的系统探索，勾画出新的身体语系。在运动风格上，在不少拳 种营造“天行健”之阳刚时，门户又生产了“地势坤”拳系。如福建少林地 术根据“力弱者或古时缠足女子在敌手的强攻下往往会跌仆” ®，以“地躺 术取胜或设势诱胜”别样可能性的探索，发掘了弱势群体（如力弱者和女 子)的技击身体语汇。

在“天行健”和“地势坤”两大拳系的对立面探索中，还有位居“中间 地带”拳系的差异性生产。这些拳种综合了对立面生产的“快/慢”、“有 力/无力”、“阳刚/阴柔”等向度，表现为动作速度的动静疾徐、动作力度 的轻重相生、运动特点的刚柔相济，升华为指导思想的阴阳相济,转化为 演练时对“起与伏、快与慢、重与轻、实与虚”等对立因素的先后或同时处 理。也就是说，门户的差异化生产，除了技术系统的对立面探索，还有动 作方式的差异化处理。换言之，这些中间地带的拳系，将技术系统的对 立面探索转化为动作方式的差异化表现。

(二）门户消费对象的差异化生产

门户的差异化生产也有消费对象的差异，在确立新的消费对象、进 而为特定对象“量身定做”的文化生产中，武术生产了新拳种。例如，面 对女性消费对象而进行的女性武术的文化生产，在福建少林地术以倒地 技击方式生产了传统“女性武术”之后，木兰拳针对女性生理心理特点， 围绕女性对美的追求，引进舞蹈、音乐等元素，在花架拳基础上进行了新 的文化生产，也生产了现代“女性武术”。在传统和现代“女性武术”的文 化生产中，不同的是，福建少林地术生产了女性技击方式，木兰拳生产了 女性健美运动。

同样，太极拳从“壮欺弱、慢让快”的“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王 宗岳语)的反面起步，以“不用力”、“慢练”运动方式构建了“弱者武术”的 新拳系。并且，在晚清杨露禅针对贵族不适合大强度体力活动，对陈氏 太极进行消费对象贵族化转换之后(“简化动作、柔和姿势、不纵不跳”）， 现代人们又进行了消费目的健身性生产，面对大众创编了 24式简化太 极拳；

到目前为止，保守估计，已经有十几亿人练过24式太极拳，极大 地推动了太极拳的普及。人民大学、北京大学，都把简化太极拳列 入了正式的体育课教学内容。日本现在太极拳开展人数为一千万 人，日本武术联盟的会员90%都是练太极拳的。1959年，周恩来总 理向来访的曰本政治家古井真实先生推荐太极拳，希望能在曰本普 及，促进中日人民友好。李天骥带着教材、挂图到北京饭店教他们。 1978年邓小平题词：“太极拳好！”①

同时，患者又以太极拳作为与疾病斗争、恢复健康的“手杖”，从太极 拳新的使用中对太极拳进行了康复性生产。

1983年我体检时，被查出乙肝阳性，1999年被诊为早期肝硬 化，2002年9月被确诊为亚急性重肝炎。经过5个月、7次人工肝系 统抢救和综合治疗，人活着，但全身浮肿、体重长了 15公斤、皮肤暗 黄、脸皮溃烂、眼睛肿胀、嘴唇干裂淌血、腹水、血中白蛋白23、黄疸 指数在125—259之间波动。最后院方通知，目前仅能维持这个状 态，要解决根本问题，只有换肝，且效果难定。后经热心人介绍，辗 转至北京302医院，在中医治疗肝病专家李绮主任调治一个半月后 病情有所好转。

这时，恰巧一好友到医院看我，他向我介绍赵堡太极拳可调养 身心，恢复健康，并教了我两式……练“太极操”两个月后，病情已稳 定，黄疰指数降至39,白蛋白接近正常，其他指标也有改善，B超提 示肝硬化，脾大6.1 cm,门脉1.3 cm。医生通知可出院回家继续治疗 调养，我按医嘱用药、作息，抽空练“太极操”，一个月后可以下楼散 步，但浑身还是没劲。于是，我决定拜师学练赵堡太极拳，练拳两个 半月后，感觉腿上有劲，身上的紧箍感消失了，饭量增加；又练了一 年多，腿上的浮肿基本上消除，精神很好。期间，我仅服用出院时配 的中药和中成药，再也没有输过液打过针。①

可见，太极拳通过消费对象的转换(或不同消费者的不同使用)进行的差

异性生产，在贵族化转换之后，又在群众体育活动、老年健身与患者康复 的进一步转换中得以延伸，贯穿其中的是太极拳的政治化道路。不同的 是，杨露禅通过“走上层路线”②，在清朝王公大臣间求得自身发展和太极 拳的北京发展历程，是太极拳政治化的个人使用；建国后太极拳的大众

化道路，主要表现为国家运用太极拳服务于“增强人民体质”之目的，是 太极拳政治化的国家使用。

(三）门户“我是他非”的话语偏执

除了技术、对象的差异之外，门户的差异化生产还有话语层面“我是 他非”的偏执化表现。其中，除了近代以降人们所言的“分门别户，各执 己见”①的“门户之见”，

“我家练少林是三辈世传，手法好，能打人，不能随便传人”，“我 们少林派最有名，而且我们六合门更有名，别的门都不如我们，至于 武当派，什么太极拳咧，形意捶咧，八卦掌咧，那简直是抓切糕，摸 鱼，不管用，拈手就倒”。②

“他那不好，我的好。他是支系，我是正派。我会的这些他 不会”。③

具有“甲不骂乙，甲的这一帖膏药，便会永久卖不掉”④的市场争夺，此外 还有门户的空间建构。

一方面，门户以新流派、新拳种积累文化实力，吸引习者，构建内部 空间;并以门户“我是他非”的话语，坚定共同体成员对门户武术的信心， 强化文化传承共同体的建设。在门户“我优人劣”的价值判断中，我们不 仅要看到，门户话语在其他门户不在场的情况下，以己之长与彼之短的 比较，完成了对门户共同体成员的提示：因明显的短、非真(不正宗、是旁 系)等论证，潜伏着“其他门户不值得一学”的结论;而且我们还应该看到 门户对技击范式个性的坚持，如果没有对自己之长的不断强化，也就没

有对门户独特技术的执竹。这种以话语形式+断强化己优的技术性比 较也是一种心现喑示，它不仅是徙弟坚持长期4练N户个性技术的笛 耍，也足师傅长年传授f〗户个性文化的粘神动力。另一方面，丨' ]户也以 想象性对象、象征性对手，保持成员危机感，团结成员，提高认同，并作为 激励门户成员技艺追求的动力，而M接服扦于内部空间让构。门户话语 中的想象性对手，不仅是门户对成员勇敢面对对手的心理训练，是成员 面临真实对手的预演。张文广先ZI•:说，“在国术馆里经常有全国各地的 ‘武林高手’前来比武、打擂，也有自称是什么‘剑仙’、‘铁沙掌’的等等， 但不论是谁来比武，全都要应战。”叫衍且，门户也在“实对手的应对屮提 高门户的凝聚力，巩固共同体的团结基础。可见，门户对手无论是想象 的还是真实的，都足门广¹领地感扩大和巩闽之侦然。此外，丨' j户内部空 间建构还使个体间比试转化为门户间的较•，并由一次性比试繁殖为 “接迮而三”的比试（表现为败者从米的“加试摒”、败#共M体典他成W 的“替代性比试”以及胜负双方之外两人的“替代性比试")。®

这样符來，丨' j户话语并非奄尤总义的空谈，它以技术分析的“客观 性”掩盖了“我是他非”的门户意识形态，以不同层面的技术分析强化门 户话语“我足他非”的同一主题。在门户技术分析的话语中，其或以能不 能打的技击性判断其他门户技术是否，或以正宗与否评价其真假，或以 与创拳者的距离(班辈)衡1:优劣等，既是门户话语主题的变奏，也以门 户话语主题的爪从将门户总识形态潜移默化地注人兆M体成M的总IU 之中，转化为成员自觉不自觉的门户腔调、门户眼光。由此可见,门户话 语不仅布近代以降人们批评的“矜执己见’’一 ifi丨，在“门户之争”言论屮， 还有生存策略之规划(拓展门户外部生存发展）和促进内部空间让设（提 尚共同体的幣体性）的仪式化操作，也M武术文化“百花齐放”发M之原 生态，以及孔子“和而不M”理想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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