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的文化生产,并不局限于武术领域,还扩展到武术之外的其他 领域。如司马迁的游侠传、魏晋至盛唐的游侠诗、中晚唐的豪侠小说以 及后来的武侠片、动作片和武打片等。同时,近代病夫话语的尚武风潮, 在影响教育、体育和武术的活动时,也从社会的尚武任侠之风,进而作用 于武侠小说和武侠片的文化生产。在专业生产将军事等活动转化为武 术的身体语言时,非专业生产则以武侠为题材、以社会心理为依托、以大 众为消费者、以文艺想象为动力,对武术实现了符号化转换,生产了武术 的新文本,并于当代形成规模和影响。
第一节武侠的人格
武侠,是说书、戏曲、小说、影视等文艺形式创造的人物。如果说,文 学艺术是人物形象塑造的话,那么,“武侠”是文艺创造的最大的“人物” 之一。从西汉司马迁作《史记》(前104年)到唐懿宗咸通年间(860—873 年)裴锄作《传奇》、袁郊作《甘泽谣》这近一千年的漫长历程中,历史人物 的“侠”经过史家、诗人、小说家的不断加工,逐渐定型为后世武侠小说中 叱咤风云的侠客形象。①在武侠生产中,文艺也逐步独立,形成了新的类 型,如说书的武段子、戏曲的武戏(演员的武生)、小说的武侠小说、影视 的武侠片等。用人物形象反映现实的文艺,之所以能够创作出“武侠”,
是多方携手共同生产的结果:既是历史记载与文学想像的融合,也是社 会规定与心理需求的融合,还是当代视界与文学类型的融合。①
一、武侠之“侠’’
人们习惯“武侠”联称,但“武”与“侠”各有侧重,并分别对应于历史 发展的不同阶段。“侠”最早见于韩非子《五蠢》将“游侠”、“私剑”并称为 “侠”,而给以“侠以武犯禁”之定论。后来,司马迁的《史记•游侠列传》、 班固的《汉书》刻画了“侠”的人物群像。如大劫盟的曹沫、刺秦王的荆 轲、自断臂的要离、屠夫侠朱亥、相知同侠的聂政姐弟、田横五百士…… 虽然,剑在其中是行侠之举难以分割的组成部分,但是无论是韩非还是 司马迁都未曾留意侠手中的剑以及用剑之武,而是透过他们持剑之举看 到了“侠”。对此,韩非界定了“侠”概念:“弃官宠交,谓有‘侠人臣肆意 陈欲曰‘侠”’(《韩非子•八说》)。并从“聚徒属”之举,看到了“立节操以显 其名”(《韩非子•五蠢》)、“立气势,作威福,以立强于世”(荀悦《前汉纪》) 的侠之本质,以及透过“贵族之侠”与官府“竞民心、争誉望”之私和“犯五官 之禁”之谋,看到侠(侠举)对当朝权威的破坏和对社会稳定的影响。在韩 非“显名诸侯”的“贵族之侠”(如延陵和孟尝、春申、平原、信陵“战国四公 子”)之外,司马迁看到了“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采;不既信,不倍言, 义者有取焉”的“靡得而闻己”②美德(《太史公自序》),以及“其行虽不轨 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的人 格特征(《史记•游侠列传》),也将“贵族之侠”转变为“布衣之侠”。
在武侠角色扮演者的转变中,不论是韩非“卿相之侠”的“招天下贤 者,显名诸侯”(《史记》)、“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汉书》),还是司马迁 “布衣之侠”(如朱家、郭解辈)的“时扞当世之文罔”(《史记•游
传》),都未见其有什么武功,也不呈“匹夫之勇”,更不以成败论英雄,而 是以“精神”、“气节”相推许。例如,在司马迁刻画的侠之人物群像中,我 们不是为侠之武术招法而目眩,亦不单为恩仇而叫快,而是为其气节与 精神而心动。聂政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以养其母,在其母去世服丧三年 (完成为子之孝)、嫁其姐(承担了男儿家庭责任)后,赴严仲子处履行士 之约(士的“一诺千金”之“诺”,在聂政眼中,或似季札心许,或为道义之 期待,或为社会角色之规定),并于行刺中尽显大无畏英雄气概——仗剑 从大门直人,径直上阶,一刀了结了忘恩负义的韩相国侠累之命,连杀数 十名侍卫,并于围困后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至此,司马迁 并未搁笔,又以其姐的知音和侠气,连带出家族的光荣史。在韩王将聂 政尸暴于市,其姐聂荣闻后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至 市,果为聂政,抱尸恸哭,大声道:“此轵地深井里人吾弟聂政啊!”当好心 人劝止,她对之以这般壮语:“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 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同 样,要离以羸弱体细之躯和大无畏英雄气概,在断臂、杀妻后去刺杀“骨腾 肉飞,走逾奔马,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矫捷如神,万夫莫敌”的庆忌,并 引唱庆忌的英雄之歌。庆忌一只手倒提要离,沉溺水中三次后,将要离抱 放膝上说,“天下有如此勇士哉?乃敢加刃于我!”并对左右说,“此天下之 勇士也。岂可一日之间,杀天下勇士二人哉? ”“勿杀要离,可纵之还吴,以 旌其忠。”说完,“推要离于膝下,自手抽矛,血流如注而死……”在二位天下 勇士的英雄交响乐中,我们从英雄的无畏、无奈、心灵的痛苦挣扎、“英雄爱 好汉”的相惜相怜中,感动其曲之悲壮与精神的高洁。
这些感人肺腑、荡气回肠的侠义之举,谱写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主 旋律和不同的变奏曲①,洋溢着“责任感、牺牲精神”的武侠气节,形成了
“为知己者死”是士人的价值实现,中国古代士人(尤其是春秋以来之士)视自我价值 重于一切,也将赏识其能(一技之长)的人认作知己、视若知遇而谢,甚至为其献出生命。这种 知己,在对象上可分为居高位的“狭义知己者”和面向大众的“广义知己者”,在发展中引申为 “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之话语和实践。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士人需要欣赏,他们也无法止步 于孤芳自赏,而有强烈的认同需要。另外,我们也可以看到,作为管理者,给“士”予以认同是 最大的管理,是庄子“以知勇士为锋”的“诸侯剑”(参见本书第二章),也是人才管理之法
令后世着迷和神往的精神气象。如唐人李德裕有言:“虽然以诺许人,必 以节义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难兼之矣。”(《豪侠论》)这种以 “侠骨、侠情、侠节、侠气、侠行”标榜“古道热肠”的精神倾向,也成为后世 “武侠”的精神内核。对此,明人李贽有言:“盖真侠者也,非以剑术侠 也。”(《焚书•杂述•昆仑奴》)近代以来,章太炎“以儒兼侠”,梁启超由 孔子开篇的中国之武士道,蒋智由的“报私恩”小侠与“赴公义”大侠的区 分,都是人们对侠之气节的新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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