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武术,源远流长。其门派支脉,套路拳种,不计其数。自古以来, 无论哪门派拳种,尽管师承、练法、要求、特点各不相同,但最终无疑都要落在“技击”的基点上。因为武术固然不完全等同于技击,但是作为武术, 离开了技击,武术这两个字将成为抽象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词语,武术运动也将变成不可思议的事情。
技击,即击刺之术,也称“搏击敌人的武艺”《辞海》。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了关于技击术的记载。甲骨文字的“密” “阴”(即斗),形象地表现出二人拼搏格斗之状。秦汉之际,出现了 “手搏” 一词。出土的居延汉简上刻有“相错畜,相散手”六个字,据马贤达等先生考证,此简确是有关“手搏”的技术术语。“错畜”即摔,“散手”谓打。《汉书艺文志》 著录的《手搏》六篇,更是拳术的早期理论专著。明清时代是武术辉煌发展 的时期,出现了很多文字记载的武术散打书籍。除尽人皆知的《纪效新书》 外,尚有昇霄道人的《散打秘钥》、王宗岳的《打手要言》,以及无名氏的 《少林拳术秘诀》《少林打真传》《点穴法真传》等。
自技击出现以来,它在武术中的重要地位主要表现在临阵杀敌、保家卫国方面。但这从来只是其一种职能。作为一种竞技项目,“角抵”竞斗也是它的基本内容之一。技击之所以能够长久地盛传不衰,是同这两种作用紧密相合的。《诗经小雅巧言》中云:“无拳无勇,职为乱阶。”这其中的“拳” 字,据习云太先生考证,系我国历史典籍中出现得最早的“拳”字(对“拳”字的释义也有别家不同的说法)。按此说来分析,拳可以看作是指攻防 格斗技术,也即是说武术主要是指技击。从这个意义上讲,早期的武术中技 击成分占了压倒的比重,只是鉴于历代封建统治阶级为了镇压人民的反抗, 频频颁布不准民间习武的法令,造成某些历史时期武术借用套路来保存技击 的状况。据《元史刑法志》卷一二。载:“学攻刺之术者,师弟子并仗七十 七。”于是,有心者便将武术中的技击内容巧妙地再现在舞台上,在套路和 “武舞”(武舞实质上就是为了表达某个主题而编织的套路)两种形式的掩护 下,技击不仅没有流失淹没,在某些场面反而有了发展,像武术器械中常说 的“十八般武艺”的名称就出自元初杨梓的杂剧《敬德不,服老》中。由于套 路“周旋左右,满片花草”,颇具艺术色彩,同时又有“活动手足,惯勤肢 体”的作用,多少豁透出技击的特点,故而自明代以后,套路较之单纯的技 击有了更为广泛的发展,甚至出现了将武舞和技击融为一体的武术。抗倭名 将唐顺之在《峨眉道人拳歌》里描绘拳术表演的精彩场面时写道:“忽然紧发 一顿足,崖石迸裂惊沙走,去来星女掷灵棱,夭娇夭魔翻翠袖……翻身直指 日车停,缩首斜钻针眼透。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皆是手。”显然,这套 拳中包含了技击、健身、艺术诸种因素。可见,从武术产生、繁衍、变化的 沿革过程来考察,武术的发展是技击和套路相辅相成的并行发展。随着时间 的推移流逝,这种相辅相成日趋胶合。戚继光在其著名的《纪效新书》中写 道:“故择其拳之善者三十二势,势势相承。遇敌制胜,变化无穷,微妙莫 测,窈焉冥焉,人不得而窥者,谓之神。”俗云“拳打不知是迅雷不及掩耳, 所谓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就有十下。博记广学,多算而胜。” 就很精辟地阐明了死招(套路)活用(技击)的道理。若再从三十二势的图 解和口诀来分析,所述技击与套路的辩证关系就更加清楚了。技击,作为一种“搏击敌人的武艺”,除去在武侠小说中被描绘成纯粹的恩怨仇杀外,任何时候都不曾拘囿于“非死即伤”的窄狭圈子,竞技也是其重要内容之一。
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出现了技击比赛的记载。《释名》载:“相搏,搏 谓广搏以击之也。然举手击要,终在扑也。”《管子•七法》中记述:“春秋角试”,武功超绝者在比赛中左右跳闪,快若飞鸟,出手击拳迅猛似雷电,爆发功力犹如疾风骤雨。对手在他面前望风披靡,在他后面则怯于下手,就是 上来一群人,也休想包围住他。《庄子•人间世》谓:“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于阴,泰至则多奇巧。”这段话讲的就是角逐双方很讲究技巧和艺术性。已懂得佯攻,击上打下,为了战胜对方,攻防动作真假虚实相掺,招式 隐晦未测,变化多端,令对手防不胜防,猝然败北。显然,这些打斗场面已 完全具备了竞赛的雏形。湖北江陵凤凰山秦墓出土的木菌漆画显示:三人在 线,其中一人和两个对搏的力士之间错位而立且有手势动作,猜测似为裁判。 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的帛画展现:一人进攻,一人左架右打,双方一来一退。 旁边拱手而立之人,大概在讲解规则的要求。而宋代“露台争跤”,出现了 “相扑”比武的场地,擂台赛已趋成形。有意思的是,当时已有了专业裁判 (时称“部署”)与竞赛规则(时称“社条”)。竞赛开始,裁判会喊出专业口 令“看扑”,此情此景俨然商业化了。随着技击比赛的进一步发展,护具得到 普遍的使用,以尽量使参赛双方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如比试枪法,便采用 “杆以苇絮其端,而又厚缚纸竹于前肋”的保护措施。至于《水浒》中青面 兽杨志校场比武时身穿皂衫,手执去了枪头、裹着毡片、饱蘸石灰的长矛 “厮搠”,终以身上中白点多者为输的描述,则更是尽人皆知的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作这样的小结:技击是武术的主要内容,是支撑武术发展的支柱,但并非是武术的唯一内容。技击自古以来就既是上阵杀敌、 保家卫国的工具,又是比赛竞争的手段。随着社会的进步,技击的这种比赛竞争的作用日益显得重要。我们今天看待技击,首先应建立在这个认识点上。
我们说技击不是武术的唯一内容,是不是同意那种鼓吹当前技击已无大 用,发展武术应以套路表演为主的理论呢?完全不是的。坦率地说,我们认 为今天中华武术的真谛仍在于技击。其主要理由如下:
1.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各种体育活动和艺术也随之越来越细化。许 多运动和艺术都从武术中汲取了与己有用的东西,当前流行的武戏、杂技、 舞蹈、体操中无不包含有武术动作的成分。从更深邃更广阔的范围来分析,这种运动和艺术中所包含的武术动作,被按照各自的需要重新分解和组合后,得到了由量到质的变化和飞跃。比如,流传陕西一带的红拳中有一种名曰 “十大响”的击拍动作,在京剧舞台上被改造为黄天霸“走边”动作的一部 分。若仅从美的角度去审视,应当承认,这种借鉴引进、改造发展的结果高出武术一筹。
多年来,武术比赛中评分的标准是看套路动作“质量高、难度大、形象美”的程度。这个标准可以说是适合多种体育项目的大标准,比如对体操、 跳水就非常适合。而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武术,实在是太难突出武术特点了。 退一步讲,就拿这个标准来分析,由于武术套路的所有动作很难做到完全精 确的量化,因此在评判中面对运动员的不同表演,几个裁判员不大容易得出 完全符合科学和实际的结论,这就使得武术的评判标准蒙上了一定的主观随 意性。同时,说难度大,尽管不少武术运动员一味地追求跟斗、旋子,出现 了 “地趟拳,空中练”的倾向,武术动作仍赶不上自由体操。说形象美,尽 管武术运动员拼命地追求舒展大方,也无法同舞蹈中的花哨动作媲美。说质 量高,尽管许多武术运动员为动作的规范化下了很大工夫,可任何一个武术运动员的手腿动作也不能同“南盖(叫天)北杨(小楼)”相提并论。因此, 从这个基点出发,人们有理由呼唤武术真正区别于其他运动和艺术的东酉, 找到武术自身的特点——技击。武术失去了技击,就没有了特色,就容易混 同于其他体育或艺术项目并屈居其下。如果讲扬长避短,武术只有突出技击, 才能凸现自己为其他运动或艺术所难以模拟的特点,武术的长处才能得以弘 扬。反之,武术的短处则将暴露无遗。
2.凡武术名家总是不仅有演练套路的超群技艺,更堪称技击的高手。后人津津乐道的也总是他们的技击手段。谈王彦章,不外是称赞他日不移影连打大唐36员大将;论岳飞总是不忘他神枪勇挑小梁王;讲霍元甲离不开他威震外国大力士;说王子平每每推崇他那为“东亚病夫”之耻而屡败日本佐藤氏、宫本氏、金水氏及德人柯治玛礼。就是现在称雄武坛的马贤达、蔡龙云、马礼堂诸人,最能震撼人心的事迹莫过于他们有的20岁上就以“动如雷震,稳如山岳,进速退急,快如闪电”的拳艺勇夺华夏散打冠军;有的14岁就用“迎面三腿” “勾挂连环”击倒白俄拳手马索洛夫;有的用形意拳的 “虎扑”神勇搀翻身高马大的另一武林高手。为什么人们总是喜闻乐道武林中的格斗佳话,而不大情愿聊练的如何如何呢?这里边固然有猎奇和兴趣的因素,但根本的原因在于武术就是技击的技术,离开了这个基点去谈武术还能有多少意义。看篮球比赛,无论运动员运球的动作多么漂亮,跳起投篮的身姿何等潇洒,人们最关心的还是球进篮网没有。球未投进,任何身段、动作都毫无意义。看足球角逐,任凭运动员驰骋绿茵,所向披靡,可就是临门一脚不是打高就是踢偏,观众恐怕是要喝倒彩的。这层道理清晰浅显,无须赘言。问题在于,在武术的落叶归根上人们期待的是什么?应当说是技击,是能够击倒对方、战胜对方的高超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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