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由“侠”而“武”的过程,既为人们对武侠角色合理性、理想化的 期待,又有周之士的历史渊源。
《说文》之所以把“士”训为“事”,是因其历史发展;无论是有职(仕) 还是失职(不仕),“士”都是凭才能,如文士的笔端、武士的锋端、辩士的 舌端(《韩诗外传•卷七》),而非籍世袭讨生活的人群。从金文看,“士” 作斧形或战斧形;斧在远古时代是成年人用作生产的工具和作战的武 器,是成年男子的象征。因此,甲骨文表示成年男子称呼的“父”也作手 持斧形。随着私有制和阶级的产生,甲骨文与金文的“王”字也作斧钺 形,与“士”相类。在原始社会末期,“王”用以称呼当时的军事首长, “士”用作王身边的亲兵;以后,“王”演变为阶级社会的君王,“士”演变 为阶级社会的长官。西周时代,“士”指称贵族阶层的下层贵族,处于大 夫之下、庶人之上,成为执干戈以卫社稷的武士和有职位的统治者。李 根蟠认为,周代士人由宗法性武士向新型文士的演变,始于春秋晚年、 完成于战国时代。①周之士“有禄于国,有赋于军”(《左传》昭公十六年子 产语),他们从禄田中食其租税,在战时为国提供战车、充当甲士。随着 贵族支庶繁衍,总有部分疏族不能全部得到禄田,成为小块土地的耕种者;再加上军役繁重、贵族兼并斗争,更多的贵族(包括卿大夫和士)下降 为自耕农,士族也就有了“仕”与“不仕”区分;这些士人也逐步走上求学 以干禄的道路。同时,农民也随着经济地位的提高,取得充当甲士资格, 成为军赋主要负担者。①周之士人集团的解体,从外部和结局看是由武 士而文士的过程,从内部和起点看也是土阶层分流为二的开始(“善长 于诗书礼乐”的“游儒”与“善长于武术技击”的“游侠”)。冯友兰受傅斯 年“诸子不同,由于他们的职业不同”的启发,在《原儒墨》和《原儒墨补》 二文中论证贵族政治崩坏时,下层贵族流入民间,成为以出卖技艺为生 的游士,“文专家”即儒士,“武专家”即侠士 (《三松堂学术文集》兀鲁迅 也有言道:“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流氓的变迁》),顾颉刚则 称我国士之兼修至此而分为二。“古代文武兼包之士,至是分歧为二, 惮用文者归儒,好用力者为侠,所业既专,则文者益文,武者益武,各作 极端之发展耳。”②“张仪的故事可以代表典型的新兴文人,……这种人 只有三寸之舌为惟一的法宝,凭着读书所学的一些理论去游说人 君。……他并无军事的知识,个人恐怕也无自卫的武技,完成是文人。 另一种人就专习武技,……如聂政与荆轲。”③另外,韩非子所说“儒以文 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也间接透露了士人解体后“儒和侠”一分为二的 现状。
在失职之士于才能和教育上由兼备兼包而分歧的人格裂变中,并 不完全如雷海宗所言,“士族阶级已被推翻,文武兼备的人格理想也 随着消灭”④,不论是“好文者为游士”还是“尚武者为游侠”(吕思勉 《秦汉史》),他们又都从不同层面继承了西周六艺⑤兼备教育理想所在顾颉刚看来,老六艺的“礼"和“乐”出于当时见了人(王、诸侯、大夫、朋友)需行 礼唱歌之需要,是贵族至关重要的生活方式「射"和“御”为作战之用「史”,书也(因有专人 负责故不甚重要)「'数”用于管理。故老六艺可分为三类:行礼、作战、管理。塑贵族精神①,并且作为社会管理者(官吏)和保卫者(军人),他们也形 成了林同济所言的“刚道的人格型”——“以义为基本感觉而发挥为忠、 敬、勇、死的四位一体的中心人生观,来贯彻他们事业的抱负,守职的恒 心”(《大夫士与士大夫》,见《时代之波——战国策派文化论著辑要》 士人也通过两条路径向后世讲述他们才能之兼备和贵族之气质,一是人 们对他们的记忆,二是文献对他们的记载。他们的气节和武功,也以“影 子”的形式(或是脑海之影或是眼前之影),影响后来文士和武士的成长 以及教育的实践活动。从人们对士的记忆来看,农民与士的交往,不仅 发生于代耕士之禄田,而且也出现于随士征战的徒卒角色扮演之中。②也 就是说,“有禄于国,有赋于军”之士给所属之民的印象是“平时肆力于耕 耘,有事则执干戈以卫社稷”,民众不仅有他们对士人平时管理、国家和 社会责任担当的记忆,而且也有士人战时指挥之镇定、身先士卒之精神、 御射之武功等视觉映象。这样,士之气节和武功,也就经过与士耕战农 民的记忆,通过民间的传说和想象,以口述的形式将个体记忆社会化为 集体的记忆,逐渐转化为大众的集体无意识。从文献记载来看,在孔子 将周之武士教育的“老六艺”转换为文献教育的“新六艺”后,士的气节和 武功又通过历史记载的文本阅读浮现于读者脑海、跃现人们的眼帘:拨 动他们的心弦、丰富他们的精神世界、升华他们的灵魂、推动他们的实武者,虽然仅仅“学了贵族的武艺与外表的精神”、“专习武技”,但是他们也“私淑 古代封建贵族所倡导的侠义精神''(雷海宗:《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商务印书馆2001年 版,第8页),继承了士之武术及武之精神。同样,文者,在传统社会传唱仁义道德、维护社 会秩序、承担社会责任,如他们通过排解纠纷、兴修公共工程、征税、弘扬儒学价值观念等 参与地方社会事务管理(参见张仲礼:《中国绅士——关于其在19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 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版),也对亲族邻里“有急必周济之,有讼必排解之, 有喜必庆贺之,有疾必问,有丧必吊”(《曾国藩家书》),于动荡时期组织团练维持乡里秩序 (参见[美]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近 代以来,通过公所、会馆、学会等社会团体,在政府之先对现代化作出反应(参见[法]白吉 尔:《中国资产阶级的黄金时代(1911—1937)》,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农民不仅为士提供禄田耕作的劳役,而且也充当战时士(作为甲士)出征的徒卒。 参见许倬云:«中国古代社会史论——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流动》,邹水杰译,广西师范大学 出版社2006年版,第82页;李根蟠:《从〈齐语〉和〈小匡〉看周代的士农关系——“西周士为 自由农民“说质疑》,《中国经济史研究》1999年第4期,第8页。 践,并于一代又一代读者的消费与生产中得以传唱。①也就是说,在文本 解读之实践和潜意识运动的共同作用下,人们保持着对士族人格“气节 和武功”的大致概念。这样看来,按照“气节和武功”创作的“武侠”形象, 可谓周之士的回归,也是人们对春秋以来士之人格分裂症的医治。当 然,人们对士人历史记忆的唤醒,也与人有“缓急”、遇害不能自救、寄希 望于“赴士之厄困”的侠客(《史记•游侠列传》)的现实生活有关,具有现 实生活之诱因。也就是说,武侠形象的生产,既有陈平原所说的现实需 要,也有人们对周之士族美好记忆碎片的复原。
另外,在武侠“平不平”主题的文化生产中,人们又补充了“报恩仇” 和“立功名”主题。在陈平原看来,这一新主题的“引进”,虽于20世纪二 三十年代形成气候,但在唐代已见端倪。②其“报恩仇”生产,是应对激烈 尖锐社会矛盾中的人们需要有“坏人受到王法的惩治,好人沉冤昭雪”的 精神满足。其“立功名”生产——通过主人翁命运由坏变好及社会地位 的提升、打抱不平的侠客受到封赏而发迹变泰③等情形——给生活在社 会底层的大众以希望与抚慰。例如,近来热播的《上海滩》、《刀锋1937》 等影片,在其“由小混混到江湖老大”的叙事中,迎合的是社会转型期社 会阶层流动的社会现实和社会心理。这也是武侠主题的文化生产之所 以能够赢得不同身份阶层的读者大众喜欢的缘故,武侠的生产如于丹所 言,是“心灵的鸡汤”,体现出人在“缓急”的现实需要之外,还有精神生活 的需要。这种情况,即使是帝王也不例外,如退位做太上皇颐养天年的 宋高宗赵构,对此清诗人厉鹦根据宋代史料撰写的《南宋杂事诗》中描 绘道:与戴书生。
除了退休皇帝喜欢听事关兴亡的武故事之外,高宗的皇后吴老太太也爱 听“神怪幻诞等书”(宋人张端义《贵耳集・上》)。
第二节武打片的武侠生产:从“功夫武侠”到“文化武侠”武打片对武侠的生产经历了“侠义主题的武侠片、打之真实为目标 的功夫片、结合侠义和打之真实的武打片”,并在主题转换的历史中出现 了三位重要的武打明星: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由于他们处于中国武打 片生产的不同历史时期,也塑造了类型不同的武侠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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