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武林之“礼”的 一个显著特征,是带有内外有别、上下有等、进退有序、尊师重道的“类宗法”结构色彩。


中国社会是个建立在家族血缘基础上“家国同构”的宗法式社会,具有费 孝通先生所说的那种“等级差序”结构,十分讲究“尊尊”的“下级服从上级” 和“亲亲”的“因人而异”;但却几乎找不到西方近代以来那些“平等独立” 普遍性的个人意志和个体自由的内容。中国武林不但讲究“师徒如父子”,而 且还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最忌不敬师长的“欺师灭祖”。这明显跟 自然经济条件下“言传身教传帮带”的经验型技术传递方式相关。至于武林同 道特别是同门学艺者,则以兄弟相称;并进一步泛化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 朋友”,追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互相支持和共同承担,宣扬“天下武 林一家亲”和“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是在“制度不立、纲纪废弛”的乱世 中,那些被排除在既定社会权力体系和血缘、地缘、业缘依托之外的弱势边缘 群体,用以凝聚自身社会力量的生存需要)。至于那些“非我族类”的异己力 量,则完全可以不把他们当作平等的人来看待(例如,《水浒传》中李逵劫法 场时乱砍现场看客,母夜叉开黑店时杀旅客来做人肉包子)。基于武人“以武 犯禁”的非法制反叛倾向,他们于行政隶属上的等级观念较弱(“不服王法”)。但 就其内部关系而言,却仍然是极为讲究“长幼有序”的“辈分”和“上下有等” 的“名分”。所以梁山上那些“异姓兄弟”,也要通过“排座次”去明确自己 在群体中的位置。武林交往的所有礼仪,都是以体现并巩固这“类宗法”结构,用 以标识自身社会身份服务的。

与“类”宗法而不是“纯”宗法的内容相应,其表现形式也就不是繁文缗 节的雅文化而是简单明快的俗文化,并跟市井村野的戏曲、说书和民俗(而不 是宫廷庆典、官场礼仪、文人交往)有着深刻的互动。这种“礼”的观念和规范,曾 经较好地凝聚了建立在农业自然经济小生产基础上的各种社会群体;但在当今 “市场经济”大生产基础上的各种现代组织面前,却又暴露出自身的历史局限 性。历代武林那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门派之见”,特别是其“以睚眦杀人” 的“快意恩仇”,在“刺激一反应”的社会相互作用过程中,更显示了原始文 化的复仇基因和小生产者眼光的狭隘性。不过,由于人类永远无法摆脱血缘的 纽带,因而这东方血缘式“礼” 的背后,是否仍带有某些合理的因素呢?

  • .中国武林之“礼”另 一个显著特征,是在强大环境压抑下呈现的引而不发、谦和忍让、韬光养晦、以和为贵为方式。


任何技术操作方式都是操作者跟所处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中华民族精神 中,具有明显的“泛和谐”价值追求,不愿出头竞争,喜欢调和持中,倾向于 息事宁人,讲究人情、面子和节制、忍让。这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弱势民族“守 静求稳”、“以静待动”的心理表现和生存策略。中国汉唐以后的武林人物,大 多自我收敛,最多带点江湖圆滑,但较少西方骑士式的个性张扬和贵族矜持; 由此较多产生的是济公式的“游戏三昧”,而难以出现堂吉诃德式的“执着死 理”。中国式的隐忍谦让,跟西方式的“费厄泼赖”,明显地表现出极不相同的 文化风格。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由此中国的习武者未必言勇,高 手们未必言武,耀武扬威者未必有真本事、忍气吞声者也未必就会真顺从。在 中国武术训练中,不但突出“谦受益、满招损”,强调“学无止境”、“艺无 止境”,提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和“一物降一物”,还有“三十年河东、三十 年河西”的“风水轮流转”;而且更认为拳之至理乃“中和”二字,拳性刚柔无偏,人 的气质亦以“中和”为上。中国武功大多以隐藏不露的“内功”和“内劲”为上乘。由 此“礼”的社会性节制进入了技术层面的训练规范和实际应用。

中国武人行为大多讲究“为客不为主”的气定神闲、不骄不躁、勿贪勿吝、后 发先至。他们不但在较技论艺时,极力提倡“点到即止”、“礼让为先”;而且即 使在生死搏斗里,也喜欢讲究“先礼后兵”、“后发制人”。跟西方搏击总是“抢 先进攻,出手见红,竞争当仁不让”的方式不同;中国搏斗往往“先让一步,注 意有理有利有节,处处留有余地,讲究后发先至”。其操作突出“稳字当头、尚 智用巧”,追求“以柔克刚、不战而胜”。此外还有所谓“忍得一时之气、免 却百日之灾”和“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长远考虑。礼的节制已经渗入战略战术 和人生态度里面。从社会的层面来说,礼的约束跟“兵者凶器”联系在一起; 从个人的层面来说,礼的调控又跟“兵者诡道”联系在一起。中国武林之礼的 这个特征,社会作用看来也是双重的。一方面,它确实可以减少群体内部许多 不必要的摩擦,集中整体的力量去应付外部挑战;另一方面又可以在一定条件 下导致虚伪和欺诈,形成群体自身的“内耗”。

中国式思维是意象型思维,喜欢借助象征符号去表达意义。作为一种身体 语言和人体文化符号,武林之礼具有明显的人际交往意义。中国武林“礼”的 具体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有拜师学艺之礼,祭奠祖师之礼,同道见面之礼,较 技打斗之礼,献艺表演之礼,如此等等。在不同的门派或流派之间,其竞技打 斗或献艺演出,还有某些特别的共识性规程。每种流派的套路先后、对练首尾,都 有一些类似于礼节性的动作造型,其中有的还跟某些教门或会党的暗号融合起 来,成了武林人士互相识别和内部沟通的手段;由此,它不仅是原始巫术文化 的遗留,更是现实行走江湖的身份符号和行为特征,用以满足人的群体归属感 和自我认同感。例如,任何拳套开始前和结束后,一般都有所谓“请拳”的礼 仪性招式,这是表示中国武术观念中的谦虚礼让,并作为门派宗旨和精神面貌 的标志。人们常见的拳礼,有鞠躬礼、握手礼、抱拳礼、合十礼、举手礼、五 指礼、四指礼、三指礼、莲花礼、见山礼、合参礼、一字礼、无为礼等十多种,每 种都有自身的象征性意义。其中最常用的“抱拳四指礼”,已经被国家体育管 理部门规定为武术比赛的必用礼式。其意为“四海武林同道、列位观众在上,不 才开拳献丑,望海涵赐教”。又云,亮四指表示“四海武林若昆弟”,五指成 拳则表示“五湖亲如一家”,屈一指表示“自己不敢出头”。这些象征性的礼 仪动作,都是一些身体语言,潜在地沟通了习武群体内外人们的思想和感情,并 由此形成文化上的强大凝聚力;这不仅是一种社会生活的生存需要,而且还是 一种张扬独特人格的符号表征。人是不能脱离社会交往而孤立自处,由此讲武 之礼就不仅是体能和技能的身体训练,而且还是礼仪应对的行为范式训练。

“礼仪”的背后就是“礼义”。尽管武人跟文人相比具有较为强烈的“反 形式主义倾向”,然而人类所有行为都无法摆脱其“内在的社会规范”。正是 这反映背后“内在社会规范”那各种各样规定性的外在礼节仪式,对武术那原 始野蛮的攻守杀伐内涵起了很强的抑制作用,从而保证了武术社会交往的文明 性质。尚礼的中国武人,向来排斥西方式角斗的血腥味,追求“不战而胜”的 高境界。在礼的制约下,民间习武者并不纯粹把习武当作证明自身价值、求取 强者感觉的工具,而是把习武当作交朋会友、建立理想的社会人伦关系的途径。中 国武人虽然大多处于社会下 _— 层,他们习武之际也会较多 地崇尚体能本位,较诸常人有更多的个体自由与浪漫之张 扬,但绝不一味简单的恣纵放肆、自我扩张。社会性的伦理精神和规范,同样是始终钳制着习武者的行为方式。跟古希腊哲学所说的那 种带主动性和起决定作用的“形式”概念不同,中国人的“仪式”更多的是“人情”和“面子”方面所谓“情意”的表示和思考,其功能在于维系群体的团结。礼 带给中国武人的东西,是炎黄氏族那世代相延的群体意识、团结精神和凝聚力 量。每当自己群体受到外来挑衅时,便会爆发出巨大的内聚凝结效应。中国历 史上的农民起义和明清以来的帮会教门,多是聚集起来的习武人群;特别是清 末以来诸如义和团、小刀会等习武团体,同时也是最为激进的反帝主力,这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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