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倘以处人,以宽则人和。“和”是我们这个民族久久期盼的一种美 德。对此的需求也仍然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则两利,斗则俱损。有道家和万 事兴,人和万事平,天时地利加起来,还不如人和之利。是故,不到生死不容,决 不开此干系。古人尚云:以和而求生则平;以斗而求生则倾。然,倾之,物质亦不 灭,无非是成为另一种对抗性的东西。故斯人处世之间以“和”则宽,宽则厚,厚 而积蓄,待蓄而发,至为利市。此诚厚积而薄发也。然抑退而若以财富而论,即使 发财也需要厚积,若无此厚仁,往往也要应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之古训,盖 无根基之固矣。因此中国有“和气生财”之说,但显而此并不仅指的是服务态度而 言(诈骗犯案之人,态度都非常之诚恳)。使人感动的是,在文字学中,就使用的意 义上,历来“宽厚”不分家。这又告诉人们,宽者总可以以厚积而赢,故又有厚实 为殷富之卦象矣。

忍耐

与“宽容”紧密相连的一项道德是“忍耐”。这一德性,在中国的传统中,并不 将之严格地归属于道德的范围。但是,在儒家的许多教义和教诲中,“忍”作为一种 重要的处事原则,仍占有很高的地位。

作为一种“法”、“术”和“势”的辅助手段,为应对森严的等级官制和官场倾 轧及政治集团之间的争纷,“忍”在中国历来是为官之道的必修之首选。而在广义 上,中国百姓的忍耐,无非是长期处于无正常的诉求渠道之小民,用以承受不能承 受之“无告”的惟一美德。这一思想传入日本后,由于种族性格上的差异,“忍”以 在抑制日本人易激动和多愁善感的民族特性上的特殊作用,而被推崇为一种道德观 念,并加以严格遵行。其至极之人,称为“忍”者,他们将之奉为楷模,赞誉为“忍 者必胜”而给予顶礼膜拜和仿效。

若“宽容”是以大肚备之,“忍”和“耐”则可称得上是对不期而遇或久而加之 之困厄的应对准则。此来者,或是宠辱交加之气使,或者是无故加之之发难,或是 逼人所难之肆虐,或者是喜极欢快之得意,其气势之足,几为“宽容”者都似乎难 以容纳,因而需要“忍”,要受得住,禁得起,不为之所动,不乱其所为。

“忍”同“耐”,在中国表意文字中,其涵意颇为深邃:以刀刃对心,尚不能为 之所动;至方寸之间,而顺其所为,皆苟刀锋深藏于心而不露声色。这就要求把情 感按住,不让表露出来,受之于心底,此即为“忍耐”。因而有所谓“喜怒不形于色”, 是日本武士们常用于赞扬伟人克已之情感的用语。

“忍耐”作为一种功利实现的对价,是必须的:小忍则小利,大忍则大利,小不 忍则乱大谋,不忍则无利。但可惜多数人,又本无须要什么“大谋”可言,故“忍”就更难了。然诚欲成就天下之事,举凡艰难之行程,必蕴育着非常之功德,也需非 凡之毅力,盖忍得起困苦,则是其中必然应具之功底。这犹如以刀劈苇席的训练,光 有刀锋之坚利是不够的,还必须要“初”,要“耐”,方才能挥手间,斩苇于三截。

“忍耐”中较为常见的是刻苦耐劳,忍得了苦,耐得起罪,“和尚的饭难吃,尼 姑的气难受”,讲的即是这一德性树立之艰难多舛。中国百姓中也常会谈起“九九八 十一难”,反映的就是渡过重重难关,得以最终造化达到最高境界的艰难之旅。藏教 中的“朝圣”,最简洁地体现了这种追求信仰的艰辛。每一个去拉萨的朝圣者,必须 一路五体投地,三步一拜,不管路途多么遥远。这种方式既是对虔诚的一种考验,也 体现了经过苦难后,才能见到活佛,被荣幸“摩顶”的必要的准入条件。孟子曰:“天 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 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说明,只有经过了这种从表到里的彻底磨炼之后, 一个人才能脱胎换骨地具备处世之能力,做到以忍耐和正确的良心来抗衡一切灾祸 和困难,成为一个“练达”有用之人。是故,磨难和苦难是人生的老师,而凡要想 超越常人之本领的人,更应必须要经历常人未经之苦难。从这里看来,“忍耐”是极 有价值的一种锻炼。

中国的民间,对于吃苦受累历来较为看重。自古英雄多磨难,历经苦难,在我 们这个民族中,是被人很为尊敬的一段光荣之历史。人们对于吃尽苦头而又发迹的 人,总是会抱有一种敬仰的姿态,除了肃然起敬还会流露出一种虔诚的崇拜,并认 为他所得到的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老百姓对此,常以“苦尽甘来”和“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之说来形容这种转变,其极积的一面,讲的也即是成功之说和改变命 运之类的途径之言。这的确可算得上是人生道路的肺腑之谈和实话实说的经验。

大家都欣赏梅花的郁香高洁,然而在潜意识的心里,多数人真正想的,却是对 其受苦的钦佩和一种幽幽而酸楚又难于言表的妒忌之念,或顾芳自怜之心。纵然如 此,不言而喻,受苦,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本钱。未曾尝过艰辛的人,只能看到世 界的一面,而不知其另一面。实际上,凡“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 有坚忍不拔之志。”当然,从普遍性上来说,为受苦而苦是违逆人性,苦而后甘,才 是追求的真正目的所在,除了 “苦行僧”,谁也不会愿以贫穷和不平等作为一种信仰 而追求终生。因而,若把这一过程,看成是一种磨炼,则苦也当甘心情愿。

与肚皮和皮肉之苦相比,“忍耐”中更具实质意义的,是“苦其心志”。在孟子的教 诲中,它是放在第一位的修炼内容。这是需要一种精神的、意志的修炼;是集毅力、志 向、信念、气质于一身的艰难锤炼过程,其中的难度和时间上的跨度,要远胜过形体上 受苦过程的千万倍。的确,受苦的人很多,可是并不见得都能从中有精神之收获和悟性 之升华。关键是要看是否完成了“物质变精神”之转变。同样的受苦,有的人沉沦了; 有的人依然向前;有的人安于谋生;有的人苦完了,发迹了,奴才变成老爷,倒变得比 老爷还老爷。说到底,这是一个志向问题,“人一阔,脸就变,”也很正常,正如大浪淘 沙,各还其愿。然而,有什么样的社会现实,就有什么样的各色人等,没有什么奇怪, 因而这又是一个社会的选择概念。如此说来,受苦而成事,只是一个必要条件,并非是受过苦必然就成人或成才。客观而论,“苦其心志”是精神上的一种根本性说变,要达 此大彻大悟,必须要付出十分艰辛的而决非理想的、空想的、超现实的道德修炼。

“忍”的目的是什么?在剑道传统上则要求达到极限,即忍之极,耐之极。因为 已知条件不一,又没有参照物可以借鉴,这在实践上,经常是以各人或各种群体的 心理承受能力为限。在武士中,普遍遵行的则是,必须是要远具有超过常人的忍耐 的能力。这种道德传统,造成了日本民族上千年来的异乎寻常的顽强精神。而在传 统剑道中,这种“忍耐”,讲究“忍不忍之所忍”,如此之“忍”要比一般百姓的“忍” 更是髙出了许多倍。它要求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做最后牺牲。其中,对于真正的武 士来说,急于赴死或以死求媚,同样是卑怯的行为。他们信奉“当活下去比死还难 时,勇敢地活下来,忍过千辛万苦,这才是真正的忍”。当达到这种程度的忍时,当 然已经不是道德所能支撑得起的,而是一种已上升为信仰的殉道者的行为了。剑道 中,一般只把具这等气质之人,才尊称为“忍者”。

这种“忍”曾在二战的太平洋逐岛作战中,使美军遭受到可怕的损失。他们对 付的是与其文化道德和战争观念几近于载然相反的一支军队。同样,日本民族的“忍 耐”,也使得他们自己在这场悲剧中,付出了更大的牺牲。然而,据历史记载的这种 “忍耐”的可怕性,到还不是在吕宋岛、硫璜岛、塞班岛和冲绳防守的大兵团作战中 出现。1975年,有报纸登载了一条在南太平洋荒岛上发现一名日本兵的报道。难以 理喻的是他还在坚持“大东亚圣战”,而且救援人员也无法使他弃岛登船。最后,请 来了他原来的已成为平民的老态龙钟的顶头上司,“下命令”叫他回国,宣布任务已 完成,他才怏怏地挖出埋在地下的武士刀,慎重其事地离开独居了三十几年的阵地 岛国。®可见“忍耐”一旦离开正义和真理以后,它走向极端的形式,势必要成为一 种愚昧的代名词和无谓的行为。这也是一个普适性的问题,只不过在日本民族身上 表现得更为敏感。不管什么,“物极必反”,在学习剑道中,这应是一个不可忘记的 沉痛的历史“经验”。

“忍”的目的是什么?不是积累,而是转化。因此,在现代剑道里,没有“忍无 可忍”一词,而是强调,不忍则失势,力求以不露声色的“忍耐”得“先机”之势。 同时,“忍”又作为他们保持心境平静,达到至善至高的境界的一种精神转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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