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田师傅与问公共度艰难岁月
活在大时代之中,许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规划的;最终,叶问宗师 在改朝换代的时刻到香港来了,而香港的咏春传奇,便从饭店工会开 始。外表达的他,思前想后,不无感慨;跟他同住同食的大弟子徐尚田,见证了他这个人生的转折点。
于1950年秋继李民成为港九饭店职工总会 秘书的徐尚田师傅,因工作之便,于1951年元 日拜当时正在该会教功夫的叶问宗师为师,开 展了他一生的咏春生涯。饭店工会最先开班时 有梁相、骆耀等七八人,时维1950年的农历 五月,而徐师傅就在数月后加入了拳术班,成 为叶问宗师在香港的第一代开山弟子;“学习 的地点就在会中,人少在厅中练,人多则上天徐尚田说来还津津乐道。
经:济萧条开班不易
“当年拜师很简单,不讲学 费,只有斟茶和封利是。”徐尚田 师傅提到,当时的生活实在艰难, 他当秘书,月薪一百四十元,有 了正职,收入稳定,算是幸运儿。 梁相、骆耀是饭店业的同工,梁 做厨房,骆做楼面,但工不常开。 与梁、骆结拜的,有刘明、刘迪、 王巨、关兴、许权,除关、许二 人外,其他都一起学习咏春拳; 经营米铺的许权特重义气,对叶 问师徒照顾有加,一百七十多斤 一袋的大米,不时免费送到,解 决了他们的饭爨问题。“只是几条 菜、几片肉,便是一餐,梁相、 骆耀也经常回来用膳,”徐师傅还 想起当年说,“就凭我们弟子间的 有限收入,应付了师徒的生活开 支,偶尔我们给师傅一点资助, 新年合资给他做一袭唐装。”
原来拳术班开起来也不太顺 利,最初七八人,不久只剩下二三人;事实上,当时工人失业严重,花得起闲钱学功夫的不多。1951年底、 1952年初,他们便想到在饭店职工总会位于上环的公安分会开班,增加生 源;徐师傅便与师兄梁相到分会宣传叶问宗师的功夫,没有示范,只凭梁相 一人的口才,一下子为叶问宗师增添了四十多名学生,学费每月五元,一星 期两课;加上有街外人加入,后来班中人数总维持在十多二十人之内,叶问 宗师的生活总算有了法子。在公安分会一收便多了四十余人之时,大家都很 雀跃,还请照相馆上门拍下了一帧大合照。
问公身手
咏春善于用手,但脚也毫不逊色。徐师傅看见问公有次问徒 儿说:“你估计我单脚站着,你能否把我拉动? ”于是,问公便提 起其中一只脚,脚凌空成水平状,任徒儿拉扯,结果,问公丝毫 不动,徒儿反而被问公用提起了的脚拉到跟前。
在饭店职工总会同住期间,某夜徐师傅陪问公散步,走到水 渠道附近,有一扒手向问公迎面走来,一碰之间用一张卡片抽•去 了问公插在襟前的钢笔,然后在问公身边走过;一瞬间,问公发 现钢笔被偷,便猛然转身,顺势朝扒手的臀部踢出一脚;扒手随 即远飞二三米,身躯擦得流血,险些儿头撞石柱。
徐尚田师傅还记得很清楚,“我跟在问公的后面走,那人一 中脚,便在我身边飞过,我以为他会撞柱了,要拉也拉不住;当 时我的心实在砰砰作响……”最终问公把钢笔取回,那扒手则在问公一声“算你运气好”下被放走了。问公刹那间发出的一脚直踢,亦有如此威力。

徐尚田师傅在职工总会任职,因此也在这里住宿,问公在这里教功夫, 也住在这里。一个五六十岁的长者,跟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同宿共食;“很多 时我们都一起出入,一起到白杨街街市买菜,晚上一起散步……”徐师傅至 今仍印象深刻。其中印象犹深的,是在很多个冬天的晚上,他们都会黐起手 来;问公惯用冷水洗澡,因此洗澡前需要热身。“我们只是盘手,盘手到身体 暖了,问公便去洗澡;初时我觉得怎可以只用冷水,渐渐的,我也受到他的 影响,养成了冲‘冻水凉’的习惯。”
职工总会只租用了一个住宅单位中约三十平方米的大厅作办公室,单位 的前方有一个面积相近的“骑楼”,后方还有一条长走廊和几间房间,问公与 徐师傅有时睡在大厅中,有时睡在“骑楼”内,因为早上出入的人多,天亮 时大家也得收拾铺盖。职工总会的文件不多,每天上午花几个小时左右便可 完成;徐师傅在工作时,问公便在大厅与“骑楼”内活动。到了晚上,大家 又再把帆布床开出来就寝,徐师傅笑着说:“各自躺在帆布床上,一般交谈不 到三句,我便昏昏入睡了!”
散步是他们二人的生活习惯。“吃过晚饭,洗好碗,我们便出门去了。很 多时由大南街步行至油麻地加士居道拔萃书院,我们在路边的长凳坐一会便 回去。”被问到平时朝夕与共、晚上又一起散步,少长二人会有什么话说时, 徐师傅没有太多的忆述,他记得问公看见路上有什么,会跟他说说,基本上 话题没有固定,但罕谈自己到香港前的背景。有时,师徒二人会走到北河街 的北河茶楼饮夜茶、听粤曲;四毫子,有一小碟花生,有茶,可任意听唱; 要若点唱,消费则为五毛钱。经常在北河茶楼演唱的有徐柳仙、冼剑丽、
习武有得
徐尚田师傅在学习咏春时自觉身体瘦弱,硬朗的玩法不一 定适合他。他特别向往叶问宗师给他说的梁碧故事,问公经常强 调,虽然碧公的手很柔软,但发起力来可以很大,徐尚田师傅渐 渐便朝着这条路发展自己的咏春功夫,问公也认为,徐师傅这样 走是对的。
在多次的公开表演中,我们可以看见,徐师傅以“老弱” 的身躯,氏档二三百磅外国大力士的前推而不被动摇,又可以寻 桥的低膀手一扬,把几条大汉推倒。徐师傅称这种力量为“念 力”,是由基本拳套“小念头”发展出来的。
今天,徐师傅特别重视“念头”的教学,他尝试很多的方 法,希望弟子可尽快掌握“念头”。他认为,手法招式等技击 术,很多人都可教,学者也容易掌握,“念头”则不然。人的肌 肉愈发达,愈不能放松,愈窒碍“念头”发出威力,倘若掌握个 中的三昧,所发出来的力量,可以增大几倍。无怪乎徐尚田师傅 于咏春门内有“小念头王”的美称。
弟子渐多有敎无类
因为在公安分会开班的关系,弟子的来源扩大了, 不久问公便在中环士丹利街开班,私人教授十多人。 公安分会的拳术班有会外的人士加入,较特别的,是 这时有四位在街市工作的女弟子入门,其中两位学得 较出色的叫佘美琼和李银欢。“她们都持续学了很长一 段时间,公安分会以外,她们有时也来饭店工会…… 佘美琼较瘦削,李银欢较壮大,功夫都不相伯仲。”徐 师傅说起来也带欣赏之色,“佘美琼很有胆,她肯试,肯打! ”被徐师傅誉为有胆 量的佘美琼师傅,真的有实 战经验,她的事迹,成为咏 春界的美谈。原来佘师傅某 次在挤迫的巴士上遭人非 礼,便即时在车上与那汉子 起了争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在车站下了车。与那 汉子同行的竟有三人,更 在车站跟佘师傅动起手来, “结果,他们有二人当场倒 下,二人跑了”
提到这桩美谈,徐师傅还嘻嘻地笑起来了, “其后还有两名较年轻的女弟子加 入,但始终都是佘美琼和银女的功 夫最好。”
因为饭店工会改选,梁相落败, 问公曾一度与徐师傅搬离大南街, 住在同区的海坛街,“门牌我已忘记 了,大约在街头街尾的中间,背向 海边。”在徐师傅的记忆中,他们租 住了某唐楼四楼的单位,“骑楼”连 厅,三米多乘三米多;但深水埗区, 品流复杂,该单位的尾房,经营供 人吸食大烟的勾当。这时,问公除 了在单位教十多人外,也到附近的 汝州街三太子庙教授庙祝友人李汉 功夫,“同时学的,有对面街天祥衣 纸铺的四五名伙计。”徐师傅也一起 到那里,他笑称:“有时我们在庙内 的右边玩功夫,问公便在左边玩天 九。”当时庙内除了要学功夫的李汉 外,还有几位庙祝,更有一位常客, 是唱曲的盲人;在问公指导过弟子 该如何练习后,便跟他们一起耍乐, “很有趣,他们打的是开声牌九,我们在一边练习,一边听着他们叫出牌九的名称,打一 只,叫一只……”徐师傅解释,因为参与牌局的有盲 人,他们便得这样。
当再回到饭店工会后一两年,问公与徐师傅便搬 到油麻地利达街去。徐师傅笑称,他与问公每人只得一个皮箧、一床棉被,搬到哪里都很方便。“那里也是一个三米多乘三米多的 大厅,很宽敞;木桩则放在厨房,教桩时不让未够程度学习的看见……”利 达街今天已在地图上消失了,原址已改建成大型屋苑,徐师傅描述说:“由公 众四方街(今称众坊街)往海滨走去,在油麻地警署右方的第二条街便是利 达街,它与公众四方街平行……单位在二楼,门牌也同样忘记了……”问公 在公安分会、士丹利街、海坛街、三太子庙、利达街教功夫,徐师傅都当上 问公的助教,“在利达街时,我教一个早上,午饭时便上班去,三两小时后回 来,又再帮师傅……那里维持有十多人学习,学生的经济环境也较可观……”
师徒情深无惧考验
在数年同住同食的生活里,问公与徐师傅师徒间的感情也遇过考验。在 饭店工会的前期,徐师傅已见过一名上海女子到那里找问公,“在海坛街,她 也到来,跟饭店工会时一样,一星期总有一次半次,之后在利达街时便更多 来了……”可是,那女子有不良嗜好,利达街的弟子们担心问公与她交往会 受到影响,便请师兄徐尚田师傅加以劝止;劝告无效,弟子们又联名写了一 封信给问公,表示若问公接受劝告,保证弟子人数不减。因为徐师傅曾面劝 问公,问公收到信后,以为是他发动的,便不满地说:“我的事,你别管,你 不喜欢,可以走! ”诧异与失望交集的徐尚田师傅,一气之下,便搬离了利 达街。“几个月后,我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一走了之,便回去找师 傅,但他竟然也搬走了。”在徐师傅寻访下,终于知道问公搬到李郑屋邨去, “初时他还气之在心,而我则颇感无辜。”这桩往事,徐师傅只是淡淡地道来, 同屋共住多年,师徒间的感情始终是深厚的。
及后,徐师傅在好些日子的早上,也会到李郑屋 邨学棍学刀。李郑屋邨仅六十平方米左右,地方细小, 生活与教拳都不方便;徐师傅既任秘书,又已开始私 人教拳,收入颇见稳定,便发起十个师兄弟,每人每 月集资三十元给问公租用了大埔道兴业大厦的一个单 位作为拳馆;直到问公的弟子渐多,收入稳定,可以 自己应付开支,他们才停止资助。由此看来,问公与 徐师傅间的师徒情谊,并没有因误会而停顿,始终也 亲切如昔。
徐师傅自立了门户后,也一直跟问公往来,问公 也经常到他的馆中。被问到一生受问公影响最深的是 什么,徐尚田师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他那‘阔佬 懒理’的豁达性格。”曾经跟问公朝夕与共的他,观察 到问公静下来时,思前想后,大概也掂记着乡间的亲人
小龙交谊
徐尚田师傅在1 952年饭店工会时期认识一位名叫冯锡的友 人;冯锡专为咏春门人制造木人桩,但他没有开设店铺,一般是 上门现场制作的。李小龙已走红回港时,因为他想造桩,便找徐 师傅介绍冯锡给他认识,制作三个由李小龙自己设计的木人桩。 不知什么缘故李小龙家中不便造桩,便借用了徐师傅武馆中通往 厨房的一条巷子做制作工场。制作过程中,李小龙不时到场视 察,中间也与冯锡闲聊,解释他各种设计的原由,各样的布置其 实想达到什么练习效果。
“我认为练功夫须自已与器具配合,而不是改变器具来方便 自己,所以当时我没有留意他的解释。”事实上,徐尚田师傅在 李小龙到访之时,正在教授学生功夫,人家的闲聊,也就没有十 分留意;徐师傅补充说:“但李小龙个性很好,很随和;他见我 的功夫以松以慢为尚,而他的则以速以劲为优,见解与好尚各有 不同,他也保持开放态度,彼此也提到个中的心得。”三数天后,三个制作好的特色木人桩被运走,而与李小龙闲 谈功夫的往事,成了徐尚田师傅武林生活中的点滴回忆。人,脸上反映他满怀思绪,但当他与人接触,豁达的 个性又恢复了,依然健谈,依然风趣幽默。原来接受访问时,徐师傅患了重病,肝V肾有恶 性肿瘤;然而,他精神矍铄,举止动静如常,念力依然遒劲。除了以柔制刚的咏春功夫外,乐天的人生态 度,也是叶、徐师徒间一脉相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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