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诺兹先生在家吗?”经过门廊时我向老人问道。
园丁点点头:“他在家,不过还没有下来。见到那边的 汽车吗?”他指着车房道。“那些汽车全是他的。雷诺兹先生 准备安排你干什么?”
我很难讲出我的想法。我的机械绘图成绩不错,而且曾 跟父亲学过点制图和绘画艺术。我边走边想雷诺兹的生意做 得那么大,总会有一行是适合我干的。或者我可以进一步学 习制图,岂不是可以在拳击乏外多兼一职吗。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雷诺兹先生?”
园丁摇头道;“不要心急。雷诺兹先生吩咐我先介绍你 认识这里的管家、他的姑母。她管理此宅上上下下1切事 情。对于你的工作安排,她好像已胸有成竹了。”
我们来到了通往厨房的楼阶。一名骨瘦如柴的白发老妇 走出来,用鹰隼般的目光打量着我。最后她开口 了: “跟我 来,我告诉你干些什么;
伍天早晨,她向我指东指西,告诉我那里的灰尘要扫, 那些垃圾要倒,那些地板要擦,那些厕所要洗,那些门廊要 抹,等等!我每每忍耐不住问老园丁什么时候才可以见雷诺 兹先生,但他总是诚惶诚恐地摇头道;“他是个忙人。你是 有机会见到他的,但是他在家的时间不多。雷诺兹先生挺忙 呀。”
一天,当我在打扫后门门廊时,我听到有人喊道:“下 届奥运会的拳王!下届奥运会的拳王,卡修斯•克莱!”
说话者并非别人,正是雷诺兹先生。他比我想像中胖了 一点,矮了一点,但是显得精力充沛。
“雷诺兹先生——”我正要跟他谈谈。
“叫我未来拳王的经理人吧。”
一句话便把我说得舒舒服服的。这个星期里我干起活来 似觉更有劲头了。我把地板擦得特别光亮,剪好了所有的树 篱,洗干净所有的窗口,希望抓着罕有的机会和我的"经理 人”谈话。他每天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刚吃过午饭,又赶 着回写字楼去,远远地见了我便挥挥手,叫一声:“马田说 你很有进步。”成者“一定要赢得奥运冠军!它值一百万。"
“多谢你,雷诺兹先生。我可以和你谈一会儿吗?”
“孩子,现在我没空,迟些再谈吧。”
一天,他有点时间留在家里喝咖啡,于是便把我叫进厨 房去。“卡修斯,我会给你一个其他拳手很难得的机会。你 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吗?"
我先多谢了他,并且问道:"在这个训练期间,你预备 替我安排些什么工作呢?”
他又匆匆忙忙地赶着出门了。他指着姑母对我说:"卡 修斯,她会替你打点一切。她已有了完善的计划了。甜心,
他干得如何?你喜欢他吗”
她望着我,眼睛里完全没有赞许的神色。“他走路时活 像一只猫,像森林中的野兽,一点也不像工人。他要是不作 那么多白日梦便好了。他整天作白日梦。”她说道。
雷诺兹先生笑起来。“好好地喂饱他。他需要食物。让 他的身体好好发育。他是个拳击家哩。”说着他便离开了。
我的确是被“喂”得很饱。他的姑母每天用一只碟子把午 餐盛起来,放在门廊上,和喂狗没有两样。所不同者是我吃 的是在用大理石装饰得非常华丽的厨房里由名厨师烹调的。 每当我开始吃午餐时,老姑婆总是在旁边絮絮叨叨地道,'卡 修斯,吃完饭后去把地牢下面的坐厕洗擦干净。你昨天都忘 记了。”
当我要喝水时,他们就用桶装出来放在门廊上。“他们 并非不准你到厨房去,” “只是你的衣服太多汗水、太脏了。 在屋外吃饭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不是更好吗? ”好心肠的老园丁 解释道。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遭遇,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当时 我确实一点也不介意,而且还跟雷诺兹家的几只名种狗交上 了好朋友。但是我内心也知道在这家人的心目中,我只不过 是一只良种动物、或者是良种马,值得喂养与投资的。
“你赢得奥运会金牌后,雷诺兹会跟你签一份优厚的合 同,是所有初出茅庐的拳手见所未见的。”马田经常用这类说 话来刺激我的斗志。虽然如此,我总是希望找机会跟雷诺兹 谈清楚,于是我请他的姑母帮忙。
“难道你看不到他是个大忙人吗?"她一口便回绝人了。 “如果你想使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首先做好你本份的工作, 不要整天作白日梦。”
一天晚上,雷诺兹太太的黑色“富利活”轿车阻塞了车 道,于是我把它驶进车房去。我从来也没有坐过这样巨型、 豪华和漂亮的汽车。外边热得要命,所以我把车窗都绞起 来,开了冷气机,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我抚摸着柔软舒 适的座垫和用皮包垫的车壁。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倒入车房, 很奇怪这么大的车子竟然这样容易驾驭。
突然,屋内有人呼喊:“有贼呀!有贼呀!捉住他!快 捉住他!有贼呀!”
听到有贼,我连忙把车刹住。一名小偷自屋内冲出花 园!我把车门推开,一阵风似地向小偷逃走的方向追去。
“黑鬼,你真胆大包天了!快些滚出来!”雷诺兹的姑母连 小偷也忘记了,“这是雷诺兹太太的私家车!你是否吃了豹 子胆!”
老园丁听见她的尖叫声,匆匆忙忙地走上来。他十分了 解老妇人的脾气,故此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肩膀说: “雷诺兹小姐,卡修斯不是有意的。医生说你血压高,不要 这么劳气吧。这部车子不值得你那么生气
老姑婆气咻咻地道:“这部汽车,哼,黑鬼做一辈子工 也赚不了这么多钱。我不准他坐上去。我早已对你说他只晓 得作白日梦。”
我忍气吞声向她道歉,谁知她骂得更辛辣了: “你为什 么要爬到白人的汽车里作白日梦?为什么不乖乖地干你的活 去?”
我默默地走进冲凉房中洗擦浴缸。对于这老姑婆,我倒 没有怀恨在心,但我对那位自称是"未来的世界拳王经理人" 的雷诺兹却产生了强烈的不满,这种感觉一直存于我心深 处。
我在奥运会夺魁的消息传出去后,雷诺兹感到很兴奋。 飞机降落纽约时,他特别派出他的亲信和马田到机场来迎 接,带我住进华尔道夫酒店他的私人套房中——和成尔斯王 子的套房相连,与前总统胡佛为邻,并凌驾于麦克阿瑟将军 的套房之上——比他的“富利活”更豪华奢侈。然而,我觉得 这不是雷诺兹先生的真正面目。当我和他的狗儿坐在门廊上 --同吃饭时,我已经认识了真正的雷诺兹。
他的亲信递给我一张合同,说:“带回家让你父亲看 看。条件很优厚。你现在贵为奥运会冠军,这是你应得的身 价。”
我把合同带回家。虽然爸对雷诺兹并无好感,他也表示 愿意接纳。他说:“这是条件最优厚的合同了,和百万富翁 丧团提出的差不了多少,就签了吧。”
但是,我拒绝了。
要建立起在绳圈内必胜对手的信心、决心和力量,需要 强大的自尊心和老虎一样的冲劲。雷诺兹却想用一条狗链把 这头老虎锁在家中 办不到!
因此,一九六0年夏天归来后所遭逢的各事中,最令我 难忘的并不是那英雄式的欢迎,或者是庆祝会、警察总监、 市长、州长,或是那十名路易斯维尔的百万富翁,而是一个 探黑的晚上——我站在杰佛逊县大桥顶,把奥运会金牌扔进 俄亥俄河里。
这件事发生之前几分钟,我还眼一个人拚个你死我活, 因为他想把金牌抢去。就像我为了赢取它而在绳圈内与其他 孝手作殊死斗争时一样。
六年流血,挨打,痛楚,流汗,挣扎,在绳圈和拳击馆
阿里在罗马奥运会领奖台上
内打了一千个回合,为的就是这面金牌——自我孩提时代便 朝思暮想的殊荣。抛弃了它,我丝毫也不觉得痛苦和后悔, 有的只是舒畅和新的力量。
我已经转了职业拳手。口袋里装了我和十名路易斯维尔 百万富翁的合约,也就是六年长的“婚姻契约”。我非常有信 心有朝一日我将跃登拳王的宝座。但是,我的“奥林匹克蜜 月”一作为“白人的希望”——已经完结了。我暂时还未打 算把这个转变向外公开。我要成为拳王一我自己心目中的 那一种拳王。
“蜜月”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飞机在史丹迪福机场降 落。我刚走下飞机场,母亲便冲上来拥抱着我。跟着是鲁迪和 爸。我去了二十一天,这是我有生以来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
一连串的欢迎仪式随着开始。这包括:警察仪仗队沿路 护送;黑人和白人鹰集于道旁;中央高区学校的同学竖起 “欢迎卡修斯•克莱凯旋故里”的横额;市长告诉我说,我的 奥运会金牌将是路易斯维尔市之钥;市府计划好让我晋见艾 森豪威尔总统。
«时代》杂志的文章披露:“卡修斯与金牌形影不离,甚 至睡觉也挂着它。”他们说中了。我吃饭时也对着它,睡觉时 不挂上总是睡不着。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分开我们。即 使当它的“金”褪了,只剩下光泽全无的铅色,我也要随身带 着。我很奇怪世界上那些富有的强国为什么舍不得出钱用真 金铸造金牌,送给奥运冠军。
一家肯塔基的报纸说我的金牌是“有史以来黑人孩子带 给路易斯维尔的最伟大的奖品”。但是我从来也未曾听说过 曾经有白人孩子把比奥运金牌更有价值的奖品带回这个以赛 马和威士忌著称的城市。
后来,我曾到世界许多地方比赛和表演。在苏黎世、开 罗、东京、斯.德哥尔摩、伦敦、利马、里约热内卢等城市 中,我受到了更大规模和多姿多采的欢迎。但这一切都及不 上凯旋回乡那样使我激动难忘。
因此,虽然我仍然遇到自小以来便晓得的种族仇视,兴 奋的心情竟然使我认为敌视我的人是会改变的。我觉得能够 代表美国出现于世界体育舞台上是值得引以为自豪的一件大 事。对我来说,奥运会金牌不单象征我为个人和国家所取得的 成就,我更希望它能替我带来我所期望的东西。在返归故里 的一段日子里,它似乎每样都遂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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